杨锋在县城长途汽车站下了车,踱到路边一家看上去还算齐整干净的牛肉丸店,挑了个临街的位子坐下,叫了碗牛肉丸、一盘青菜和一碟花生吃了起来。他一边漫无目的地瞟着街景,一边想着发财致富的点子,想到苦恼处,又叫了一瓶二锅头喝起来,正吃得酒酣耳热之际,一抬眼,就见杨进财手上提着个黑色的塑料袋,正得意洋洋地从对面的银行走出来。杨锋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心想:好你个杨进财,你个不学无术的暴发户,我让你得意!这时杨锋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电视里的镜头:一个中年男人提着装满百元大钞的黑色垃圾袋从银行出来,刚走到门口,突然一个青年人从摩托车上下来,冲向中年男子,抢走他手中的塑料袋后与驾车的青年人扬长而去。摩托车上的两个青年人都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面部还用高高的领子遮住。这么想着,杨锋匆匆结了账,从牛肉店出来的时候他压低了自己的遮阳帽,竖起了羊毛衫的领子,尾随杨进财来到侧边的停车场,就在杨进财跨上摩托车,正要发动之际他一把抢过塑料袋,推倒摩托车,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而去。
杨锋没跑多久,天就下起了雨。杨锋来到城郊的一个集贸市场,买了一身新的衣服鞋帽和一个小型编织袋,把装钱的黑色塑料袋和旧衣物一起塞进了编织袋里,然后一路小跑地朝长途汽车站奔去。
杨锋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他偷偷地溜进自家的后院,把装钱的黑塑料袋塞进一个空的陶罐,在靠近墙根的地方埋了起来,因为舍不得衣服,他没有将旧衣帽扔掉,而是将旧衣物装进另一个塑料水桶里一并埋在了地下。直到觉得天衣无缝了,他才悄悄离开了后院,踅回前门,走进堂屋。
再说小雨见杨锋一身鲜亮地回来,好不奇怪地问道:“你今天着了哪门子邪啦,这一身行当全换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你原来的衣服呢?”杨锋白了小雨一眼,一头栽进床铺,倒头便睡。
瞧着失眠了这么久的老公突然变酣睡还打起了呼噜,小雨的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在杨锋心里简直就是度日如年。他整天神不守舍的,书法训练班也办不下去了,门也不想出了,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对于小雨和老妈的追问,他一概沉默以对。杨母怕把儿子逼出病来,也劝小雨不要再问了,哪天他自个儿想说了,自然会说出来的,憋着多难受呀,更何况孩子马上要出生了,面对孩子他的心自然会活泛开来的。小雨也知道杨锋的倔脾气,也只好作罢。
再过两个多月,孩子就要降生了,杨锋虽不常出门,却总能拿出一笔笔钱让母亲给小雨买好吃的,并不时为未来的孩子添置各种用品。这让两个女人疑窦丛生,但她们都不想坏了彼此的情绪和家庭氛围,也就都隐忍着,一切等孩子出生了再说。这一天清晨两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杨家保持多日的表面平静,镇派出所杨志民所长带着几个民警将杨锋带走了。
原来县公安局将银行门口摄像头拍到的抢劫者的照片分发各乡镇派出所要求指认。虽说当年有安装摄像头的地方很少,摄像头的清晰度也不高,但抢劫者所穿运动装后背靠近肩部的一条宽大而显眼的白色图案却成了识别犯罪分子的一个显著特征。通缉照片传到小岭镇派出所的时候,杨志民所长一眼就认出了这件运动装是当地中心学校去年参加全县校园运动会时统一着装的运动服的上衣。而从银行摄像头拍到的犯罪分子的影像来看,应该是个中年人,中年人怎么会穿学生的校服呢,是哪个教师或是其他校务人员吗?看着抢劫者尾随事主的身影,杨所长突然一拍脑门,这不是杨锋吗?原来从前年开始,镇中心小学聘他为校外辅导员,学校为了嘉奖他平日辅导学生书法所取得的成绩,特别发了一套运动服给他。有了头绪,杨所长连夜与几个民警开始轮流在杨锋家外蹲守,终于有一天当杨锋趁着月色挖开陶罐取钱的时候将他抓了个现行。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杨锋自然无话可说。临走前,他苦苦哀求家人原谅他,发誓自己会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为了争取对杨锋的宽大处理,杨母和小雨变卖了家中可以变卖的所有东西,又想方设法、东拼西凑筹集钱款偿还失主。两人还专门来到杨进财的住所,登门赔罪。看着这娘俩——一个满脸风霜的老人和一个即将临盆的少妇,杨进财的家人心生怜惜,纷纷劝说杨进财放弃对杨锋的民事赔偿要求,并向法院提请从轻处罚,前提是杨锋一家能将钱款如数补回来就是了。婆媳俩千恩万谢地离去了。从此,婆媳俩节衣缩食地开始了艰辛的偿债之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5万多块钱真不是个小数目,而对于本来就拮据的杨家,这更如天文数字般。最终,法院考虑到杨家的具体困难和偿款表现,以及杨锋本人的悔罪态度,决定从轻判处杨锋十三年六个月的徒刑。
杨锋凭着多才多艺和良好的表现,服刑期间不断被减刑,第十一个年头,他终于刑满出狱了。他满怀希望地回到家里,却见老屋破败,人去楼空。邻居告诉他,他的母亲在他入狱的当天晚上突发脑溢血撒手人寰,而他的妻子在料理他母亲后事过程中劳累过度,在他入监的第三天早产下一名男婴,因无力抚养,又承担着巨大的债务,把孩子送人后便到外地打工去了。杨锋听罢,双膝跪地,抚面痛哭:“娘啊,孩儿不孝,连您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啊!”杨锋直哭得是全身无力,最后竟瘫在地上昏睡过去。
杨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他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慢慢地升起,月亮是那么的圆,可他的生命却残缺不全、支离破碎,他的眼泪再一次涌上脸庞。他想:这个世界除了眼泪的温度,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感到一些温暖啊!
迷迷糊糊睡去又醒来的杨锋做了一个重要决定:明天就上岳父家登门谢罪,把小雨请回家,再找到孩子的下落,重新开始过平静的生活。
第二天天气晴朗,杨锋的心情一下也开朗起来,他向娘舅说明来意,顺便借了二十块钱,买了一大袋的各色时令水果上岳父家来了。不料他非但没有见着小雨,还被岳父一扫把赶出了家门。
岳父一边赶他,一边还怒斥他:“当初把小雨嫁给你真是瞎了眼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快给我滚!”被女方家扫地出门,这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对于自尊心又很强的杨锋来说更是奇耻大辱,气得他当时就恨恨地吼道:“以后你们不用八抬大轿请我,我绝不再登你们王家的门!”
见不到小雨,没得到孩子的信息,又被岳父家一顿奚落,杨锋沮丧到了极点,往回走的路上就觉得阳光怎么这么刺眼,照得他的羞愤之情无处可藏,他巴不得地上有条缝让他能钻进去。这时他很后悔自己怎么不选在晚上出来,这么沉不住气,真是自取其辱啊!杨锋越想越懊恼,有意避开镇中心的近路,绕道镇边的小路钻回了家。他从井里提了满满一桶水,咕噜咕噜地一气喝下去,直到把肚子撑得饱饱的。终于挨到天暗下来的时候,他敲开了派出所所长杨志民家的防盗门。
杨志民打开大门,见是杨锋,先是怔愣了一下,继而热情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杨锋的手,将他迎进厅堂,说道:“应该是我去找你的,还让你先找上门来了。我本想过两天等你情绪稍稍平静些了再找你聊聊天,看看能不能帮你点忙。”
原来杨所长和杨锋说起来还是本家兄弟,只是过去来往不多。杨锋先是表明了自己悔过自新的决心,并一再对杨所长表示感谢,说要不是杨所长及时制止,自己要是一错再错,那这辈子肯定没机会走出牢狱;又谈了自己想重新开办书法培训班以便自立自强的心愿,杨所长听了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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