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队长上县里汇报,只有农会主席、民兵队长知道。如今汤三虎心里像油煎一样难受,一块石头万县长竟会这样重视,自己是收石人、送石人,现在石头没有了,本人难脱干系,更要命的是石头已被他用20块大洋换给了小师父,如果上级认真起来,派公安人员来查,他这位威风凛凛的民兵队长就彻底完了,不要说是依靠对象,可能就和地主富农相差无几,批呀斗呀的永无宁日,弄不好还要坐牢。他越想越怕,越想越急,回到家里,他赶忙从木箱里取出藏银元的布袋,趁着夜色赶到石峰庵,找小师父了尘。
了尘听完汤队长的诉说,知道这方感恩石印已引发风波。但她很淡定,对三虎说:“这方石印是我们宝华寺的旧物,我们要回来理所当然。你错就错在收了我20块大洋,这可叫以权谋财,你是有责任的。”三虎着急地说:“小师父,请你帮帮忙,把石印还给我,我把20块大洋一块不少地还给你,这样总可以吧?”了尘说:“现在石印已不在我手上,在师父那里,你看怎么办?”汤三虎急出了一头汗,恳求说:“千万请你帮个忙,和我一起到宝华寺去找你师父。我错了,我悔过。”了尘见他七尺男子这种苦苦恳求的样子,心有不忍,说:“也好,我陪你去。”
了尘带着三虎见到了显能和尚。他很平静地对三虎说:“佛法慈悲,宽大为怀,救苦救难,理所当然,我答应把感恩石印还给你应急,为你消灾解难,但你必须依我两点:一是将感恩石印外加一张小纸条,上书‘物归原主’四字,私下交给汤胜新的女儿,因为我已经知道这位有学识的姑娘并不同意其父为‘立功’献石印;二是你将20块大洋加一张小纸条,上书‘物有所值’四字,私下送到言队长处,表示石印已有着落,不必再花心思去寻找,使他对领导也有个回话,此事从此两清。”汤三虎听了,当即跪倒在方丈面前,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一定按大师的教导去一一办妥,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寻石之事到此本可结束,言必清收到挂在他门把上的20块大洋和纸条,马上上交政府。他想,尽管没有找到石印,但至少能对万县长有所交代,只要冷静观察,不急不躁,石印迟早总是要浮出水面的。他决定静观事态发展。
遗憾的是两个月后土改工作结束,工作队正式解散,感恩石印的一切都像石沉大海,言必清只好带着这个不小的遗憾离开大旺村。
三、送石
1956年,全国开展社会主义改造,经济得到快速发展,人民安居乐业。大旺村的地主汤胜新家里也好事连连。
第一件,他的女儿汤雅丽以优异的成绩从北京大学外语系毕业,被分配到中央联络部办公厅工作,在红墙内办公的她成为令人羡慕的“天子门生”。由于她品貌出众,学识过人,被同班同学李进看中,二人相爱成婚。李进父亲是个从延安老革命根据地走出来的老领导,在国家商业部当副部长,位高权重,分管外贸。他对汤雅丽十分满意,有一次他南下杭州休假,带小两口同往,问起雅丽父亲的近况,他想要前往大旺村会会亲家。雅丽考虑到父亲的身份和处境,向公公提出此事暂缓,待日后再找机会。李副部长说:“我是以私人亲戚的身份去会亲,这又有什么关系。‘皇帝也有草鞋亲’,社会是由众多的各种人群组成的,会会老财主新亲戚完全没有问题。”公公媳妇双方意见不一,还是李进有办法,说大旺村可暂时不去,请雅丽爸爸到杭州来看女儿总可以吧!这个中肯的意见,被大家接受了。
两天后,汤胜新入住杭州西湖宾馆,见到了女儿女婿和亲家李副部长。李副部长很热情客气,一点也没有大官的架子,对胜新开口就是老弟老弟地叫。汤胜新送他两斤天台山云雾茶,李部长闻香识茶,连连叫好。第三天四人游湖赏景,乐不可支,因为这样豪华的住处和生活,对土财主出身的汤胜新来说,实在就像进入人间天堂一样。他感到太幸福了,有这样的女儿,这样的女婿,这样的亲家,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天天咧着嘴笑,他真心实意感谢共产党。五天后汤胜新要回去了,李部长拿出200块钱,给他改善生活,汤胜新再三推辞,但最后还是诚意难违收下了。临别时,汤胜新把用红布包好的感恩石印送给李部长,李部长仔细看了又看,说这方印不简单,这是宝华石中精品,其石质可比鸡血石,贵胜黄金,篆刻精美,出自名家之手。这“感恩”二字及边款意义深远,当是宝华寺方丈对你们汤家最好的回报。此印不可送人,更不要送我,权当你们汤家的传家宝吧!汤胜新一定要送,李部长坚决不要,后来汤雅丽对父亲说:“还是听我公公的,你要好好保管,再不要随便示人,让它一代一代传下去吧!”
汤胜新回到大旺村,不少乡亲问他在杭州见到女儿的情况。汤胜新回答大家,女儿雅丽在北京工作,全靠党的培养,这次来杭州会面,大家都很高兴。他对会见亲家李部长的事一句也没有说起,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闲话。
天有不测风云。1956年8月1日前一天,浙东各地先是乌云密布,大雨阵阵,后来竟发展成大台风,飞沙走石,激浪滔天,倾盆大雨,翻江倒海。大旺村前平时清流潺潺的小溪顿时浊浪滚滚,势不可挡。见台风暴雨来势凶猛,气象广播一阵紧似一阵,汤三虎奉命在全村敲起铜锣,叫大家注意防范,确保人畜安全。
风一阵紧似一阵,雨像天被戳漏似的狂泻而下。正当大家心惊胆战之际,汤三虎敲锣大喊:“门前溪大坝决堤了,大家赶快前去堵住缺口!”许多村民闻讯,马上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拿着锄头和畚箕朝缺口奔去。因为决口不堵,洪水进来,村边的良田就要被冲毁,村里的房子也要被冲塌。汤胜新也在抢险的人群中,他的斗笠早被大风吹飞,蓑衣也无法挡住风雨,他干脆把蓑衣也脱掉,裹着湿透的衣裤在风雨中和大家一起挖土堵决口。狂风暴雨不止,溪中激流奔腾,用土堵口事倍功半,不少村民不顾个人安危,跳入决口激流中以身挡水,有的村民用门板、泥包堵决口。经过紧张的抢险,决口终于被暂时堵住,站在水中的村长汤胜塘、治保主任汤三虎等人与汤胜新手挽手、肩并肩,个个被淋得面色苍白,但见到获得初胜,大家都露出了笑容。可是好景不长,不久上游冲来不少连根拔起的大树,顺激流冲下,来势十分凶猛,犹如大炮轰岸。正当大家担忧之时,一棵大树直冲刚堵上的决口,门板、土包均被撞开,挡水的人们当即被冲散,汤三虎第一个被大水冲走。汤胜塘和汤胜新马上去救,只因洪水太猛,马上被激流冲走。幸好下游村民们也在全力抢险,汤三虎和汤胜新拉住下游村民抛过来的绳索,被救上岸,汤胜塘却被激流冲到远处不见踪影。
八一大台风经过一天一夜的肆虐,搞得大旺村屋倒田塌,最让人心痛的是忠厚尽职的村长汤胜塘为抗洪光荣牺牲。全村老小听到这个消息纷纷落泪,痛惜万分。从下游溪湾中捞起他的遗体后,乡政府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县政府追授他为优秀村干部。
汤三虎、汤胜新在抗洪中受伤,住进了县人民医院。汤三虎腿伤,汤胜新手伤,都被撞得骨折,一时无法出院。两人本可同住一间,不知为什么有人把他们分成两间住。原来汤三虎是抗洪好干部,每天来看望的人很多,送这送那的,吃不完看不尽;而汤胜新是地主分子,虽然在抗洪中表现不错,还受了伤,但总不能叫他好村民,偶然有乡村干部来看一看,问几句就走了。住了三天,汤三虎和汤胜新待遇完全不同,但汤胜新习惯了当“三等公民”,也无所谓,住院疗伤,能早日平安回家就好。第三天,区长来看汤三虎,对农民和村干部来说,区长是个大官,他要管十来个乡镇。汤三虎对区长说:“抗拱中功劳最大的是汤胜新,下游村民抛绳救人时,第一个接到救命绳子的汤胜新,他把这绳子抛给了村长汤胜塘,不巧绳子被洪水冲走,汤胜塘也被冲下去。第二条绳子汤胜新接住后又给了我,我说你怎么办?他说我识水性,还是救你要紧。我拉住绳得救了,第三次他才拉到绳子救自己,他不顾生死一心想着别人,是有功之臣,现在领导上叫我优秀村干部,我受之有愧。你们应该去看看汤胜新,他才是真正的抗洪英雄。”区长听了有些动容,连连说万难识真情,该看该看。区长走到隔壁,向汤胜新问这问哪,没有一点官气,还送上20元钱和两斤红枣。汤胜新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说谢谢领导关心。
汤胜新住院后,亲戚打电报告诉他在北京工作的女儿,雅丽马上要回家看父亲。恰巧她公公是这次中央派往浙江的八一大台风救灾小组副组长,听说亲家因抗洪受伤,很受感动,不但催促媳妇回浙江探望父亲,还表示在合适的时候他会关心此事,并祝愿亲家早日康复。
汤雅丽回到家乡后,向父亲表达了慰问之情,还向父亲转达了公公对他的问候,并说方便的话他会来看望汤胜新。汤胜新一激动,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生死与共的乡亲汤三虎。汤三虎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有想到汤胜新还有李部长这样一个大官亲家。他说大旺村几百年来也没有出过一个“皇帝命官”,如果你亲家真的来看你,可否让我一见。胜新说,你是优秀村干部,他来了我定当引见。
四、藏石
汤胜新虽然是地主成分,但他在抗洪中舍己救人的事迹让许多人感动,县乡两级领导认为他是个好人,至少是个好地主。县政府于是派专人详细调查汤家历史情况,最后结论是他父辈以教书为生,出租土地收租剥削不多,是土改中被错划的地主,应予纠正,成分改为“小土地出租”。另外考虑到他在抗洪中的表现,表彰他为“抗洪积极分子”。汤胜新闻听摘了“地主”帽子,兴高采烈,马上向女儿报喜,并邀李部长到大旺村看看。李部长欣然同意。
抗灾告一段落,李部长只带着一个秘书,微服来到大旺村,看上去像个教书先生。他进村入户,亲情依依,汤胜新用天台当地特色桂圆鸡子茶和猪肉麦饼待客,还特地请来新上任的村长汤三虎作陪。汤三虎高兴得合不拢嘴,见到李部长一个劲地说欢迎领导光临,欢迎领导光临。李部长说:“今天我是抽空来走亲戚,听说你是抗洪中的优秀村干部,该是我们要向你表示敬意,谢谢你了。”
李部长在亲家的家里坐了一会,就对汤胜新说:“老弟,我们一起去看看老村长汤胜塘的妻子和儿子吧!”汤胜新说:“应该,应该,我们马上就去。”三虎说:“哪有大领导上门看群众的,我去请他们来。”李部长说:“老村长是抗洪英雄,对他的家人我们应当上门看望慰问。”汤胜新说:“他家里在八一大台风中房倒屋塌,乡政府以最快的速度为他家修复好房屋。老村长牺牲后,政府对他家也有很多照顾,一家人每月都有生活补助。但他妻子有病,儿子读书开支也不小,还有不少困难,我们要尽力帮助。”李部长说:“我会和当地政府说的,一定要把老村长一家生活安排好。”汤胜新说:“亲家,今天去看他们,我想把自家的传家宝送给他们。你曾说过,黄金有价石无价,我用它表示感恩,也体现这方名贵鸡血红石印的价值和意义。”李部长说:“送感恩石当然很有意义,但对老村长妻子和儿子目前还缺乏实际用处。不如我们两亲家商定,我出1000元钱买下这方石印,你将钱送给老村长的妻子和儿子,用以安排生活,石印仍由你保存,这样岂不更好。”汤胜新说:“还是亲家有办法,我非常同意。不过我也要有所表示,上次在杭州会亲时,你不收我的感恩石印,只收我两斤天台山云雾茶,还送我200元钱。这200元我一分没用过,今天也加在你的1000元之中,我们两人合送1200元,那不是更好。”李部长想不到亲家有这般心境,连说:“好!好!好!”
当李部长登门慰问老村长家人时,老村长的妻子和儿子感动万分。当老村长妻子接过这笔巨款时,激动得热泪滚滚,连说:“谢谢,谢谢!”当李部长离开大旺村回京后,当地渐渐传开李部长个人拿出巨款慰问老村长家人的事,百姓都感动地说共产党的大领导真好!
岁月如流,中国人民经过曲折和奋斗,终于迎来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时光,走上繁荣幸福之路。沉寂多年破败的唐代古刹宝华寺,终于又有了晨钟暮鼓和悠扬的佛号,乡贤大德复建古刹的呼声日益高涨。由当地乡贤汤士诚先生牵头,引领社会各界人士修复宝华寺,得到县政府及众多有识之士赞同和响应。不久,一座布局精美的宏伟殿堂,便呈现在世人面前。为展现宝华寺的悠久历史,寺内还专门设立一间“宝华寺文物陈列室”,将收集到的有关历史文物集中展示。除了镇寺之宝金如意,感恩石印也是寺宝之一,宝华寺方丈欲向汤胜新征宝。可惜他已在半年前去世,现在宝物由其独生女儿汤雅丽珍藏。汤雅丽收到方丈的信后,马上回信表示非常愿意将感恩石印交由宝华寺收藏。方丈欣喜万分,特邀汤雅丽全家来天台参加相关活动,还特邀李老部长共襄盛举。汤雅丽很快给方丈来电,说公公年事已高,难以远行,无法如愿,敬请谅解,而他们一家一定会按时前来,同行的还有已在中央统战部宗教局担任处长的老村长汤胜塘的儿子。方丈听了喜上加喜。
感恩石印收藏盛典在金秋时节举行,参与者众多,有早已离休的万县长,退休的言必清队长,还有汤三虎等许多当地乡亲。当汤雅丽将感恩石印交到方丈手中时,方丈连声道谢,并送上一份大红收藏证书。宝华寺修复委员会领导汤士诚回赠一方沉甸甸的用黄缎包着的礼品,说这是宝华寺特制的谢礼。汤雅丽和丈夫李进打开黄缎包,看到那是一方用宝华山中三路水地方出产的青灰色形若美玉的优质石料刻成的大印,上面也镌刻着两个篆体大字——“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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