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秘密,让我和赵岳娜的关系既一目了然,又颇为微妙。在老爸看来,我和她相处融洽,至少,相安无事。但我和赵岳娜都知道,真相不是如此。可是真相是什么呢?我也开始有些慢慢搞不明白——抵触,是有的。怕,也是有的。恨呢?说不上来。毕竟我每天吃着她亲手做的可口的饭菜,令我在12到14岁的两年时间里,足足长了28厘米,体重增加15公斤。
另外,赵岳娜过来之后,家也的确像个家了,井井有条、干净整洁,并且,我再没穿过脏衣服,白衬衫永远洁白,牛仔裤永远干净,运动鞋永远是我喜欢的牌子。鞋并不便宜,她却舍得买。奶奶对她的评论是:“不错了,就是你爸的钱,她不给你花,你不也没辙?”
这倒是。看来,这个世界对待后妈并非充满了挑剔,有时也非常温柔和包容,好像天底下,不虐待孩子的后妈就是好后妈了。至少,院里人是这么看的,从她狠狠地打了我那一顿开始,他们彻底认可了她,原因是“现在哪有后妈打孩子的,都是糊弄著养,她还真打,嗯,对孩子是真上心”。这是什么道理呢?我在和她的对峙中,如此势单力薄,不抗拒也罢。
挨打的暑假过去后,我读了中学,早上走得更早了,下午回来也比之前晚,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我和赵岳娜进入一种平和而疏离的状态,甚至,连那些“要钱”的语言都省略了,赵岳娜会提早把我需要的钱准备好,主动给我放在我房间的桌子上。看样子,她比我还懒得开口,倒是合我心意。
中学功课日益紧张,后来我连电视也没时间看了,她好像也不看。晚上,我做作业时,家里静得好像没有人。有一天晚上,我做题一直做到深夜,感觉有点儿饿,打算去厨房找点儿吃的。
推开门,我吓了一跳,客厅里黑着灯,电视机却是亮着的,无声无息,赵岳娜坐在电视机一米开外的小凳子上,盯着字幕。听到我开门,她忽然回头,好像也被吓到。
我有些尴尬,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倒是赵岳娜迅速恢复淡定,平静地说:“看你开着灯,知道你还没睡,这么晚了,没准也饿了,厨房里有煲仔饭。”
我应了一声,从赵岳娜身边、从暗暗的无声的光影里走过去。不知怎么了,那一刻,我的双腿有些沉重,心却有些酸软。
从那之后,我发现不管我复习功课到多晚,她都陪着我不睡,做好一份可口的宵夜在炉火温着,也不喊我,只等我饿了出来找着吃。
终于,一天晚上,吃完蝦仁鸡蛋羹后,我对她说:“谢谢您。”
她淡淡地看我一眼,说:“有什么好谢的,后妈也是妈,亲妈能做的,后妈也能做。”
就是这句话吧,6年后,令18岁、1。83米高的我,忽然就忍不住湿了眼眶。掩饰着,我背过身去,说:“电视您放点儿声吧,影响不到我。”她好像也应了一声,但之后,依旧看着无声的电视,直到两个月后,我参加完高考。
高考成绩好得出乎我爸的意料,坚决为我举办盛大的升学宴,我的七大姑八大姨也为此兴奋,都不远千里地热情参与。
那顿饭,78岁的奶奶也来了,和她挨着坐,奶奶说:“小宽能有今天的出息,多亏了你。”
赵岳娜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七大姑八大姨也都开始夸赞她,她终于有点儿招架不住了。我起身,几乎不假思索地替她解围:“你们怎么都那么客气啊,别拿后妈不当妈好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笑起来,只有赵岳娜,愣怔在那里,第一次失去了我熟悉的淡定。她呆呆地看着我,看了我好久,一眨眼的工夫,有眼泪簌簌而落。
我低下头去。没有人知道,说完那句话,我和她一样,也愣住了。整整6年,我从来没有叫过她妈,甚至很少叫她阿姨,我们之间的对话,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可是时光能记住一切,记住她从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天,所有对我的付出,包括那顿令我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暴打”,不是每个后妈都有勇气、敢担当地举起鸡毛掸子。如果不是那顿打,不是我因此生出的畏惧,很难想象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赵岳娜没有拿我当外人,从来都没有。我在时光里,在我所阅读的书籍里,我逐渐读懂了她。
9月初,我来到了北京外国语学院报到,入住寝室的第一晚,寝室的4个男生闲聊,说说彼此的糗事或者奇遇,而我讲的,则是“后妈也是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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