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署街有户李宅,祖上是大盐商。李家就一独苗儿,叫李光祖,在南开中学喝洋墨水。谁知,这学上着上着,他居然和革命党交上了朋友。
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啊,李老爷子一气之下,抡起拐杖打折了李光祖的小腿,关起来不让他出门。不料,李光祖伤好后,半夜拆掉窗户跑了,转天竟在《大公报》登了个声明,宣布与老爷子断绝父子关系。
自此,李光祖成了个游手好闲的少爷秧子,四处吹大梨,要干一件大事儿。这天一大早,他坐着胶皮到起士林西餐厅吃早餐。巧的是,从京城溜回天津玩儿的大太子袁克定,也在里面喝咖啡。
喝着喝着,袁克定忽然听到几声又脆又亮的蛐蛐儿叫。他眼睛一亮,循声望去,发现出自犄角里的李光祖身上,便走过去说道:“嗨,瞧瞧你那蛐蛐儿!”李光祖“哦”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个小巧的蛐蛐罐儿,放在了桌上。
袁克定揭开盖儿一瞧,见是只“金钢牙”,就提出要与自个儿的“大将军”斗一斗。结果还没到半个回合,“大将军”就被“金钢牙”咬断了一条大腿,输惨啦。袁克定看上了“金钢牙”,愿出五百大洋买下来。
李光祖倍儿敞亮:“嘛钱不钱的,送您得了!”袁克定大喜:“够哥们儿。今后跟着我一块玩儿吧!”
一天,袁克定玩腻了斗蛐蛐儿,正琢磨接下来玩嘛,李光祖忽然提议:“太子爷,咱不如找个买卖玩吧,越大越好!”
袁克定皱了皱眉:“大买卖?”突然,他一拍大腿:“走,去太古码头。正好有个大买卖,看你有没有这个金刚钻!”两人坐着小汽车直奔英租界。
到了码头,袁克定指着一艘铁壳大货轮:“知道这铁壳船上装的是嘛吗?”他把烟头弹出窗外:“整整六十五万加仑洋油。最近南方乱党裹乱,老爷子想出兵,国库却半个大子儿也拿不出来,只好找英国人借。契约签完后,洋毛子却给弄来一船洋油,说是借款。前几天,老爷子让我想辙卖掉。你说,卖给谁啊?就天津这帮穷鬼,一次买个半斤八两,卖到猴年马月去!”
李光祖听后,“嘿嘿”一乐:“太子爷,这可是笔大买卖啊,我给您包圆了!”
袁克定愣了一下,盯着李光祖:“靠谱吗?”李光祖指着自个儿的脑袋:“成事在人,谋事靠它!亏了拿我家的家产顶!”
袁克定知道李光祖家中趁俩钱儿,终于点了头:“我试一下吧。”
于是,袁克定连夜返回了京城。等再回到天津,他叫来李光祖说:“老爷子点头了。五十万现大洋,半月的期限。咱俩得签份契约。”李光祖答应了。
签完契约,说干就干。李光祖从袁克定手里预支了一千块大洋,先在码头附近赁了处货栈,雇脚行的人把油桶卸下后拉进了货栈。转天,他上利顺德大饭店包了间包房,正经八百地开了家袁氏洋行,袁克定是东家,李光祖当经理。
袁克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嘛药,只得给李光祖配了辆道奇车,盼着他早点把洋油卖出去,自个儿好上老爷子那儿挣脸面。
天津的洋油被美孚和德士古两家洋行垄断。李光祖先来到了美孚洋行,向经理约翰递上名片后说,袁氏洋行有一船洋油,一次趸卖,价格倍儿便宜,问他买不买。
约翰听后,却反过来问:“我仓库的洋油也想一次趸卖,你要吗?”李光祖说:“袁氏的洋油一加仑只卖一块,您不妨考虑一下。”约翰连说了仨“NO”。
李光祖转身就来到了德士古公司,向大班杰克说明了来意。杰克黄眼珠一转,还了个价:“三十万块,我包圆了。”
李光祖却呵呵一笑:“NO!杰克先生,您就是打美国运过来,也不止这个价吧。回见了您呐!”说完他抬脚走人了。
刚到饭店,袁克定的电话就追了过来,一听没卖出半斤,他着了急:“洋行都不要,谁要啊?”
李光祖却说:“太子爷,我这叫先礼后兵,既然洋毛子敬酒不吃,那就叫他们吃罚酒。不信,走着瞧!”
第二天,津门各大报纸忽然登出一则醒目的广告:袁氏开业大酬宾,洋油优惠加实惠!
津门穷苦人家居多,点灯全靠洋油。一听袁氏洋行的洋油比洋毛子的便宜,大伙儿立马提溜着玻璃瓶,坐着胶皮到售卖点来买,很快就排起了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杰克赶过来一瞧,惊呆了。照这阵仗,要不了一礼拜,袁氏的六十万加仑油一准全卖光,谁还来德士古买啊!他立马去找约翰商量对策。
约翰却不以为意:“别急,只管让他卖去,等袁氏的油卖完了,大伙儿不还得来买咱们的油吗?到时候,咱每斤上调一角钱!”杰克听后,竖起了大拇哥:“OK!”
谁知,一礼拜过后,杰克却发现,到袁氏售卖点买油的人越来越多,而德士古却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他心里犯起了嘀咕,难不成袁氏想挤垮德士古?
当天晚上,杰克来到了袁氏洋行,对李光祖说:“Mr李,你还有多少油啊,我全包了!”李光祖笑着回答说:“实不相瞒,这礼拜我就卖出了七十万,还剩八十万。如果您诚心买,我匀您三十万。不过,眼下我的洋油是皇上的闺女,不愁嫁啦,所以每加仑您得添一角钱。”
杰克没辙,只好答应了。
这事儿转天就传到了约翰那儿,他再也坐不住了,麻利儿找到了李光祖,想一次趸买他剩下的油。
李光祖沉吟半晌,才“呵呵”一笑:“得,伸手不打上门客,我还剩五十万,匀您二十万吧。”
“三十万!”约翰说完,立马伸出了右手。李光祖是哭笑不得,只好伸出了手:“我算服了您呐。成交!”
货款两清后,李光祖麻利儿给袁克定打了个电话,说明儿善后完就把六十万大洋的银票送过去。袁克定倍儿好奇,问这俩洋毛子怎么突然又上赶着来趸洋油了。李光祖笑着说,但凡来买洋油的人,有八成是拿一天送半斤洋油雇来的托儿,还管来回的胶皮钱。袁克定哈哈大笑,夸李光祖有两把刷子。
转天下晌,袁克定等了半天,却一直不见李光祖来送银票。他打电话到袁氏洋行,没人接;问遍了跟班儿,都不知道李光祖在哪儿。袁克定觉得不对劲儿,立马带人四处寻找,到天黑也没找到。
袁克定急忙赶到旧署街,见到李老爷子后,亮出契约,要拿李家的家产顶账。
李老爷子却进屋拿来张报纸:“您常年在京城,大概是不知道。一月前,李光祖就在这上面登了声明,和老朽断了父子关系。冤有头债有主,李光祖卷跑了您的钱,您找他要去,跟老朽一点关系也没了!”袁克定彻底傻了眼,自个儿着了李光祖的道儿啦。
袁世凯驾崩后,袁克定灰溜溜地回了天津。他不死心,四处扫听李光祖的信儿,终于得知李光祖早就入了革命党,听到洋油贷款的信儿后,有备而来,跟自个儿来了这出弯弯绕,卷着银票参加了护国军。听说半月前他回过一趟家,却被李老爷子拿拐杖赶出了门楼子。该!袁克定恶狠狠地想着,彻底打消了找李光祖的念头。
让袁克定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撤了在舊署街扫听的人,李老爷子后脚就坐上了包月车,自言自语:“臭小子,参加嘛护国军,还要我陪着演折子戏。这下可好,戏演完了,有家也难回……该!”然后他对车夫说:“去南门外,有小半月没见这臭小子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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