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告急奏折快马加鞭送进了紫禁城,嘉庆皇帝又急又恼,不得已从空虚的国库里拨出三十万两救济银,同时责令两江总督铁保委派一批靠得住的官员监察赈银的发放,严惩借水灾之机捞一把的贪官污吏。
铁保接旨后,不敢怠慢,马上下拨赈银,并精心挑选查赈大员,其中派往重灾区山阳县的监察官就是李毓昌。
李毓昌,山东即墨人,是一位初入仕途的新科进士,年仅廿三,长得高高的,瘦瘦的,一张眉清目秀的脸,颇有儒士风度。他处事正派,秉公清廉,在城阳任七品庶政司时,被百姓誉为“李青天”。
李毓昌应诏来到总督府。
铁保严肃地吩咐道:“赈灾款乃皇上恩赐于灾民,任何人不得中途克扣,你必须逐笔核实,如有发现侵吞赈银之事,决不手软。”
“遵命!”回答的虽只有两个字,但李毓昌也深知这两个字是字字重千斤。在这贪官横行,官官相护的年代,要秉公执法,谈何容易。
从总督府回来,李毓昌提笔写了一封家书,告诉远在山东的爱妻林若兰,因灾情紧急,公务在身,不能回家团聚,请夫人保重身体,照顾好叔叔李泰清。
第二天,李毓昌就带着三个随从李祥、顾祥和马连升,马不停蹄赶往山阳县。一路上见到的都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灾民。他们蜷缩在一块块高地上,一双双几乎绝望的眼睛,期待着朝廷的救济。皇上拨到山阳县的赈银有九万两,可轮到灾民头上却只有三天的稀粥了。这些银子哪里去了?从灾民激奋的控诉中,李毓昌知道了在山阳县出了个大贪虫,这就是山阳知县王伸汉。
王伸汉是个雁过拔毛的贪婪之徒,靠行贿坐上了知县官的宝座,平日里挖空心思盘剥百姓,逢灾荒更是乘机大发灾难财。当地有个顺口溜:“王伸汉,王伸汉,棺材里伸手的大贪汉。”他用不义之财为自己建了三幢豪华宅院,金屋藏娇养起了二姨太、三姨太。真可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李毓昌义愤填膺,舍得一身剐,也要把这个贪官绳之以法。
李毓昌日夜奔波在灾民聚居的地方,认真统计灾民的人数,仔细折算灾民实际得到的救济物资到底值多少银两,掌握了山阳赈灾的第一手资料。
暂且不说李毓昌灾区摸底,先看看山阳知县王伸汉这几天是怎么过的。朝廷下派查赈大员的消息早已传到王伸汉的耳朵里,他是既担心又自信。担心的是听说来的是一位新科进士,不知此人底细。自信的是多少年来,还没有一个上面来的监察官,我王伸汉摆不平的。但提防着点总没错,他准备了八抬大轿,来到城门外恭候查赈大员的到来。
但等了三天不见人影,王伸汉正纳闷,手下来报:“查赈大员李毓昌在乡下巡查赈灾情况,倾听灾民哭诉。”真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王伸汉立马上轿回府,商讨任何对付这个李毓昌。
想不到王伸汉前脚刚跨进县衙,李毓昌后脚就到了。也不先听听王伸汉的汇报,就责令将赈灾帐目送审。对此,王伸汉倒不以为然,这些帐目都是他一手精心假造的,根本看不出破绽。他叫心腹衙役包祥把全部帐册都捧了出来。接着,李毓昌又责令把所有户口清册送验。这下王伸汉可慌了神,他知道户口清册没来得及造假,赈灾帐目和户口清册对不上号,就露馅了。可是,查赈大员的话是命令,不得有违,只能送过去之后再作对策了。
李毓昌吩咐李祥等三个随从把这些册子装上马车,迅即告辞离开县衙,住进了山阳驿馆,整整三天没有出门。
在这三天里,查出了王伸汉慌报灾民人数,冒领赈银;削减实发数量,从中克扣;侵吞朝廷赈灾款约二万五千银两的初步证据,并写了一份揭贴,准备再核实一次后上报总督府。
也就是在这三天里,王伸汉也忙得不亦乐乎。他派人监视查赈大员的动向,派出心腹衙役包祥寻找机会与李毓昌的随从李祥接触,当时官场上称为“二爷代老爷讲斤头”,为了避免双方老爷直接交谈的尴尬,先由各自的随从接触,商讨一些私下里的问题。
这李祥是在衙门里混了多年的老差役,早就沾染了一身的贪气,这次跟随李毓昌出来,存心就想乘机狐假虎威,多少也捞一点。谁知苦倒吃了不少,便宜却一丝未沾,心里一直在懊恼。所以与包祥一碰面,就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李祥悄悄告诉包祥:“我家老爷已掌握了你家老爷冒领赈银之事,要是禀报上去,你家老爷是死定了。我看还是早点买个平安吧。”
包祥心里很明白,无非是想多敲诈几个钱,就说:“那你就开个价。”
李祥很滑头,他想了想说:“我哪有资格道斤说两啊,这个价么,我看还是由你们知县大人开吧。”这样一推,财路没断,自己又不担责任,岂不两全。
包祥禀报了王伸汉。王伸汉奸笑了一声说:“我早就料到官场中没有不吃荤的猫。你先带去这四锭白银,作个见面礼,以后再重谢。”
包祥在李祥的引见下,向李毓昌赠送王知县的礼品。可万万没想到竟被李毓昌骂了个狗血喷头,逃也似的回报王伸汉。王伸汉气得坐立不安,大骂李毓昌不识抬举。
一计不成,再施一计。王伸汉叫包祥干脆把银子送给李祥,要李祥把那些证据材料偷出来销毁。
得到重金的李祥成了死心塌地的内奸。当天夜深人静时,他就潜入公务房撬开了公文橱上的铜锁,但橱里却找不到那些证据材料。其实,李毓昌办事很谨慎,那天晚上他把那些卷宗带回卧室密藏起来了。
两次碰壁的王伸汉这才感到事态的严重,于是又一个更为恶毒的阴谋正在策划之中。
第四天的上午,王伸汉亲自来到驿馆,拜见李毓昌,并递上一份大红请柬:“下官拜见李大人。本县各界绅士感谢大人日夜为灾民操劳,特备酒宴一席,请大人赏脸了。”
李毓昌对官场应酬一贯看淡,刚想婉言谢绝,哪知旁边的李祥却先走上前去接了请帖。随从怎能擅自作主接帖?!李毓昌刚要发火,李祥已把请帖放在了公案上,笑嘻嘻的说:“小人知道李大人一向清廉,一般应酬宴席都是谢绝的,不过今天是山阳父老的盛情,又是王知县亲临特邀,当然得破例了,老爷你说呢?”这时的李毓昌真是场面上没了退路,如执意不去,似乎也太不尽情理了,于是只得违心地点了点头。
待王伸汉走后,李毓昌把李祥严厉地训斥了一通,并把另两个随从顾祥、马连升一起叫来,宣布了三条纪律:“不准擅自插手公事;不准与山阳衙役单独接触;不准收受任何的馈赠;如有违犯,决不饶恕!”可李毓昌哪里知道,他忙于公务,忽视了对随从的考察,现在再约法三章,为时已晚。
在宴会上,王知县和几个乡绅殷勤劝酒,李毓昌情面难却,也着实多喝了几杯,回到驿馆,便倒在了床上。李祥熟知主人酒后必饮茶水,就将一包砒霜放进了茶杯。果然,李毓昌少许就觉得口渴,呼叫要茶。
李祥递上茶杯,李毓昌就饮了一大口,觉得口味有异,想放下茶杯,哪知李祥竟冲上前去,将毒茶强行灌进主人口中。这时,顾祥、马连升也闯进屋来,按住极力挣扎的主人。
李毓昌圆瞪双眼,强忍腹中剧痛,怒骂三个奴仆丧尽天良。李祥等人一不作二不休,七手八脚用一根布带将主人勒死后悬于梁上,制造了一个自缢身亡的现场。
可怜血气方刚的查赈大员,就这样惨死在王伸汉的毒计之中,惨死在自家恶奴的毒手下。
按理说,查赈大员“自缢”身亡,可不是小事一桩。如何向上交差?这就看王伸汉的本事了。
他首先拿出白银二千两,买通顶头上司淮安知府王谷。王谷答应尽力为之掩饰罪行,逼迫前往验尸的仵作(相当于现在的法医)在验尸单上签下了“精神失常,自缢身亡”的结论。于是层层往上转报,两江总督接到呈文,虽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考虑到王谷是自己的伯叔舅爷,何必为了一个小小七品官跟自家人过不去呢?于是也草率定案,上报督察院。督察院将呈文存档,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再说,噩耗传到山东即墨李家庄,林若兰如闻惊天霹雳,当场晕倒。叔叔李泰清前往山阳接回了棺木和遗物。叔叔、侄媳二人悲痛欲绝,怎么也不相信毓昌会精神失常自缢身亡。
在整理遗物时,意外发现了李毓昌的衣袋里有一纸亲笔稿纸,上面写着:“山阳知县冒赈,以利啖毓昌,毓昌不受。”再翻看衣物,发现一件皮衣上竟有黑褐色的斑斑血迹。看到此状,林若兰抱着皮衣嚎啕大哭:“夫君啊夫君,你冤死得好惨啊!”
李泰清当机立断,召集族人邻里,开棺验尸。只见林若兰一身素服跪在棺前,李泰清面向众人悲痛陈述:“侄儿李毓昌,受命于朝廷,在山阳查赈期间突然爆死,我俩整理遗物时,发现疑点重重,断非自缢身亡,为此决意开棺验查,拜托各位父老乡亲作个见证吧。”于是请两个小伙子帮忙,撬开了棺盖。只见棺内的尸体尚未腐烂,十指青紫,口鼻耳内均有残留血迹。李泰清又借来一支银簪插入死者喉部,拔出一看,银簪变成了黑色,怎么擦也擦不去,中毒致死无疑。
看到此情此景,林若兰扑上棺材,大喊大哭:“官人冤枉啊!官人冤枉啊!”凄厉之情,众观者陪泪。
年逾古稀的李泰清带了诉状和证物,千里迢迢赶赴京城。时下已是寒冬季节,北风呼啸,雪花飘飘。李泰清来到中华门前,向督察院呈状喊冤。
督察院对这种棘手的案子也是竭尽推托之能事,竟以公务繁忙为由暂不受理。李清泰哪肯罢休,他横下一条心,长跪中华门,围观者越来越多,第二天竟由上百人为老人陪跪,其声势之大,震惊了朝廷。
督察院深感案情重大,将诉状直接转奏皇上。嘉庆皇帝查阅案卷,龙颜大怒:“江南吏治如此糟糕,气刹朕也!”于是亲自问鼎此案,即令山东巡抚复验李毓昌尸体,同时通知刑部火速捉拿有关疑犯押解京城,由军机处和刑部严加审讯。
经过几个月的审理,案件终于真相大白。山阳知县王伸汉,侵吞巨额赈银,谋害朝廷命官,抄没家产,立处斩首;淮安知府王谷,知情受贿,同恶相济,处以绞刑;两江总督铁保,严重渎职,发配乌鲁木齐戍边。王伸汉的心腹衙役包祥,李毓昌的随从李祥、顾祥、马连升,助纣为虐,手段凶残,一律处以死刑。其中主凶李祥押至李毓昌坟前行刑,以其心肝祭亡灵。
同时,嘉庆皇帝对李毓昌的清正不阿,追加褒奖,赐以知府头衔,重礼安葬,并亲自提写《悯忠诗三十韵》一首,刻成石碑,立于李毓昌墓前。
真可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贪吏恶奴万人诅咒,清官英灵千古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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