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子胡同有位先生,官名苏玉堂,在小学堂教书,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教学生。
一天,苏玉堂三岁的宝贝儿忽然发高烧,吃了三付中药后,烧却一直没见退。他急忙把宝贝儿送到了西医院,结果诊断为急性肺炎,需住院治疗。
苏玉堂交不出三十块银圆的住院费,他又不愿找人张嘴,就想起了家里那对帽筒。老爷子生前曾说过,那是正经八百的嘉庆官窑,值俩钱儿,可以救急。
苏玉堂拿包袱包了一只帽筒,来到估衣街。这里是津门最繁华的地界儿,古玩铺一家挨着一家。他迈进了东头一家叫泰记的古玩铺,里面坐着一人,正和瘦掌柜聊天。
苏玉堂从包袱里拿出帽筒,瘦掌柜接过后,仔细瞧了一会儿:“先生,您想卖多少?”苏玉堂回答:“一百吧。”瘦掌柜笑了笑,说:“忒高了。我给您个实在价,五十。”苏玉堂摇了摇头。
这当儿,铺子里坐着的那人起身走了出去。
瘦掌柜把帽筒放在了柜上:“五十已然不少了。要不,您到别家去试试。”
苏玉堂包好帽筒离开了泰记,迈进另一家古玩铺。那胖掌柜瞧完帽筒说:“帽筒一般都是成对的,另一只呢?”
苏玉堂说就这一只,于是胖掌柜报了四十五块。苏玉堂一听,比头一家还少五块,决定去别家再问问。奇怪的是,他又接连去了两家古玩铺,报价却一家比一家低,第四家古玩铺才给出三十五块,掌柜的还一副你爱卖不卖的埋汰样儿。气人!
最后,苏玉堂沒辙了,只好又硬着头皮返回了泰记,还是这儿价最高。不巧的是,瘦掌柜不在,大伙计的报价却变成了四十五块,而且还是一口价。苏玉堂心想,真是无奸不商啊,要再去第二家,一准还会杀价。他只好答应,拿到银圆后,麻利儿赶往西医院。
折腾了几天后,宝贝儿终于痊愈出院。苏玉堂的同事王先生闻讯,晚上前来探望。
王先生见桌上就一只帽筒,问:“另一只呢?”他好收藏,几次想买苏玉堂的这对帽筒,都被婉拒了。
苏玉堂叹口气说卖了,只卖了四十五。王先生有些惊讶:“正宗的嘉庆官窑,怎么才卖这么点儿?至少也得卖个百八十块啊!”
苏玉堂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卖帽筒的经过讲了一遍,叹了口气。王先生想了想问:“你进第一家古玩铺时,里面有旁人吗?”
苏玉堂点了点头:“有一人在和掌柜子聊天。”王先生又问:“他是在你前面离开的吧?”
苏玉堂“嗯”了一声,王先生忽然笑了:“你呀,着了掌柜子和闲人的套儿啦!”
原来,津门有一种人,整天在繁华地界儿的店铺晃悠,看上去无所事事,其实是在寻摸做无本买卖的机会,这种人就是天津闲人。泰记那人一准是个闲人,瘦掌柜给帽筒报完价后,苏玉堂不乐意,这人立马就去别家古玩铺,把泰记的报价告诉他们。等苏玉堂进去时,那些掌柜报的价格一家比一家低。临了,还是泰记的报价最高,苏玉堂去吃回头草,大伙计出面再杀一回价,这买卖就成了,中间的差价就全归了闲人。
苏玉堂听后,慨叹一声:“真是人心不古啊!”
王先生瞧着帽筒,有点惋惜地说:“你留这只也没嘛意思了,不如卖了,手头宽裕一点。我给你想一辙,给你卖个高价吧。”
苏玉堂心想也是,就点头答应了。
到了礼拜天,苏玉堂就按王先生说的,又来到泰记,打开了包袱皮:“掌柜的,这只帽筒你给多少?”瘦掌柜完后,说:“跟上回一样,五十。”
苏玉堂冷笑一声,抱着包袱就走了。这回,他没去紧挨的第二家古玩铺,而是直接去了第五家。掌柜的看完帽筒后,开口就给了一百。
苏玉堂心里有了数,要价四百。掌柜的乐了:“这价已经不低了。如果您有一对,我立马就给您三百。”
苏玉堂摇摇头,又来到第六家古玩铺,果然如王先生所说,这家店的出价是九十块。
苏玉堂转身就回家了,又把这事儿告诉了王先生。王先生点了点头:“接下来,咱就来个守株待兔,等鱼儿上钩!”
没过几天,苏玉堂正在家看书,忽然进来一人,细高个儿,穿一件长衫。他开门见山地说:“苏先生,我想买您那只帽筒。”
苏玉堂有些纳闷儿,这人怎么知道我家有帽筒啊?但他还是按照王先生教的,回答道:“对不住了,不卖。”高个儿笑了笑:“苏先生,帽筒讲究配对,留一只的话,您就是再收藏十年,价值也高不到哪儿去。您不妨考虑一下,如果卖的话,我给您一百五十块。您上估衣街打听打听,就知道我出的价高还是低了。”说完,他就起身告辞了。
转天,王先生听完这件事后,对苏玉堂说:“少了四百不卖!”
苏玉堂十分惊讶:“能卖这么高吗?”
王先生呵呵一笑:“你就把心放肚子里,说四百就四百。他一准买!”
这周礼拜天,高个儿提溜着一盒桂顺斋的点心盒子又来了,问:“苏先生,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苏玉堂伸出了四根手指头:“少了这个数,我就不打算卖了。”
高个儿嘬了嘬牙花子:“这也忒高了吧。我再给您加五十,两百!”苏玉堂摇了摇头:“我也不瞒你,已然有人出了三百。这人说,要是配成对儿,最少出六百。”
高个儿愣了一下,咬咬牙道:“得,苏先生,我给您加到三百五十。怎么着您也得让我挣俩跑腿钱吧?”
苏玉堂琢磨了一下说:“那你搂走吧。”
王先生知道后略觉遗憾:“你要是再绷一绷,四百块一分不少!”苏玉堂笑了笑,请他上登瀛楼吃大餐,聊表谢意。
吃饭时,苏玉堂十分好奇,问王先生:“你怎么就确定那只帽筒能卖到四百块呢?”
王先生笑道:“我去了趟泰记,看了你那只帽筒,对瘦掌柜说想买一对。瘦掌柜问我出多少钱,我报了六百,他答应寻摸,并预收了我五十块钱的定金,期限为一周。”
苏玉堂又问:“那个高个儿怎么会知道我家有帽筒呢?”王先生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你仔细琢磨琢磨,我为嘛让你抱着帽筒再去一次泰记啊?就是给闲人一个机会!你说,闲人还能闲着吗?”
听到这里,苏玉堂恍然大悟,合着高个儿是泰记打发跟踪自己的闲人啊。
苏玉堂掏出钱来,还了王先生五十块,不能让他替自个儿的买卖搭钱。王先生也没客气,哈哈一笑收下了。
一天下午,苏玉堂外出办事,路过估衣街时,心中好奇,便走进泰记古玩店,果然在柜阁子上看到了那对帽筒。他问伙计:“这对帽筒卖多少钱啊?”
伙计回答说:“您来晚了,这对帽筒已经被人预订了。”苏玉堂知道,这人就是王先生,心里不由想道:哼,那预订的人可不会来啰!
半年后的一天,苏玉堂去一学生家家访。主家是个洋行的买办,家里有钱,爱摆个谱儿。在客厅里,苏玉堂忽然发现高茶几上摆放着一对帽筒,正是自个儿卖给泰记的那对。
苏玉堂忍不住多了句嘴:“您这对帽筒不错,赏心悦目。”
买办客气地笑了笑:“这是几个月前一个闲人推荐的,价格还算公道,一对九百块。对了,这人正是贵堂的一位先生,您应该认识。”
家访后,在回家的路上,苏玉堂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天津卫的闲人还真是闲不住啊。”
【天津闲人】相关文章:
4.杜利奥纳人的国土
5.菲纽斯和妇人鸟
6.瓦尔哈尔宫
8.许罗斯和他的子孙
10.黑夜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