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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龙:金刚不坏

时间:07-25 名人轶事 提交错误

  “我是骂不死,推不倒的人。”
  
  代表国家
  
  一个月前,成龙先生所在的政协文艺小组开会,同时向媒体开放。门一开记者进来,所有摄像机镜头全都对着他。“看着我,等着我。”成龙想忍住,“我说人家这位先生在讲话,你就拍拍人家。他们在笑。”没人听他的。
  
  他没忍住,拉长脸,发了一通牢骚,“我一个duang,讲100年。我现在讲一句真话,真有可能后悔10年!我讲真话被扭曲,连讲假话都被你们扭曲!”随后果然又上了当日头条。
  
  “我是气到讲话,我本来真的不想讲。”成龙回忆道,他太气,一旁的张国立神色紧张,“嘘!他就捂着嘴,斜着眼睛看我,叫我不要、不要,你不要说了。”他翘起无名指,捂嘴,压低声音,学着张国立的样子,自己大笑起来。
  
  讲完了,他又后悔。“明年(两会)我是讲都不讲,明年我就这样,这样子。”他坐着,双手抱胸,频频点头,脸上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房间里所有人都被他逗乐了。
  
  去年两会,他被拍与宋祖英贴面嬉闹,图片里的宋祖英又惊又羞。今年两会,他被拍到与宋祖英分开坐,两人都板着脸。两张图片一对比,意味深长。
  
  “成龙,宋祖英,离得远远的,这么大一个版面。”他骤然提高音量,抬头、仰身、撑开双手,嘴巴张成O形。
  
  “成龙,拍电影(《十二生肖》),兽首被送回来了。成龙,捐小学,这么一点版面。”他突然俯身,压低声音,眯缝着眼睛,双手颤抖,做出在地毯上搜寻的样子。
  
  他不明白,在他做了这么多事之后,媒体还会“抱一个恶毒的心态来报道”。他费解地反问,“我们都是代表国家的,为什么你们要丑化我们呢?丑化我们就是丑化国家,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
  
  他说起格格不入的环境:讲假话对不起自己,讲真话又祸及家人,宁愿不说。“我是无所谓,我是百毒不侵,我是金刚不坏之身,我是骂不死、推不倒的人。”
  
  做了“大哥”好多年,成龙不可抑止的责任感,让他总有家国情怀和教化大众的冲动。这种冲动成为他如今电影当中的规矩:至少有一个值得讲的宏大主题。《新宿事件》告诫中国人不要移民;《大兵小将》展示战争的残酷,称颂和平;《十二生肖》呼吁环境保护和文物归还原主……
  
  成龙说,如今他不再为票房拍电影。“我要是拍《致青春》、《致老青春》、《成龙带儿子回家》,一定会大卖座。他出狱我去接,两人泪汪汪地拥抱,外面记者拍,再访问他,一定大火。”成龙说,“但我不拍。”
  
  他想要拍一些“百年以后我走了”也留得住的电影。“人家讲,哎呀……我不知道你们的感觉,你觉得《天将雄师》是什么样一部电影呢?”成龙问记者。
  
  得到“提倡民族融合、反战”的回答后,成龙表示满意。“但你要知道我几时写的这个剧本?7年前已经在写,拍了1年,我们的习主席还没讲,我已经在安排。”
  
  2014年9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一次出访中提出“一带一路”。占了先机,他有点小得意,把灵感来源归结于每天都看的纪录片。随手打开挎包,拿出两张《远古外星人》的DVD展示给记者,“我一买就是这些东西。”
  
  “你绝对想不到我最近在看什么。”说完他径直去了卧室,四处翻找,然后扔给记者一本大书,“这个,于丹推荐我看的。”
  
  一看封面,王阳明—一位以教化苍生为己任的明代儒学家—的文集。
  
  爱国有错吗?
  
  他过去曾有一段日子,困惑于自己的身份。幼时在使馆区长大,打了欺负他的大使儿子。父亲怕丢工作,暴打他,逼他道歉,他感到屈辱。
  
  1980年代去美国,总有人当他是日本人。他解释,是中国人,“人家问中国哪里?中国香港?香港不是英国的吗?”
  
  当时他英文不好,就准备多套唐衫,女装都成,一出国就穿,来自证身份。但来内地拍戏,心里也没有太多归属感。他只知道“有人游泳到香港”,那其实是内地居民由深圳越境逃往香港的“大逃港”事件。
  
  直到1997年香港回归,他是4000多个观礼嘉宾之一,在台下,“看见那个交换国旗,那一刹那就很感动。”成龙捂着胸口,望天,向记者示意。
  
  晚宴时,成龙与几十个演艺界人士一起去给江泽民敬酒。很快轮到他,“我说主席你随意,我干杯。”成龙来了兴致,双手虚握,起身做了一个举杯动作,“(后面有人)排队呀,我一走呢,‘哎,成龙大哥’”—成龙挥挥手,学江泽民招呼他的样子,又猛地往后退走几步—“‘过来过来,什么叫你随意我干杯,我跟你一起干杯’,全场在那边笑,我就‘啊,哦,哈哈’,我就笑了。”他把这份礼遇归因于脸熟。
  
  他用“我不能一来就享受这么好的中国”解释自己做公益、拍电影坚持家国主题的动机。“我就觉得应该为你们祖宗、你们的上一代为中国付出的,我应该来做点东西。”
  
  他把电影和公益的重点都转入内地。他收获了内地市场的巨大肯定,也与官方维持亲近关系:建国60周年庆典,上人民大会堂楼顶演唱不用查身份证;奥运会后鸟巢的首场对外演出就是他的演唱会;“北京成龙慈善基金会”破例无需挂靠其他单位,拥有独立法人资格。他独自承担所有行政费用,而非按惯例从善款中扣除,为的是“干干净净,没有人可以质疑我”。
  
  调子唱得高了,难免招来物议。有人调侃,“香港回归这么多年,只有成龙回来了”,还有人疑他有上层关系,做事有便利。
  
  “我从政府那里拿过一分钱好处吗?没有!如果我跟政府关系好,我儿子不会进去。大家有眼看得见,对不对?”成龙搓着手,直直地望着《人物》记者,一口气反问道。“我是做应该做的事。人要守法,除了守法,中国人你就要爱国、爱家,爱你自己的民族,爱自己的文化。”
  
  他不理解,“爱国也有错吗?”他说起美国大片里常出现的星条旗,“他们都以爱国为荣”,而中国电影里的五星红旗却被人视为危险的象征,“很多年轻人会拒绝这些。”
  
  美国前总统肯尼迪的两句话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不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要问你为国家能做什么”,“只有外国人移民来美国,没有美国人移民到国外”。
  
  “我永远记得这两句话。”他放低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道。“另外一句,日本人讲的:In Japan we do not have a poor people。人家的国家多屌,我希望有一天我们中国也讲。”
  
  没文化的好人
  
  2014年8月,房祖名因涉嫌吸毒被捕。他主动说起儿子出狱后的变化:吃饭会主动摆碗筷,脱下鞋不乱扔了,作息更规律了。“我觉得每年都该进去关半年,真的,年轻人都该去。”
  
  他开始反思自己严苛的教育方式,承认即便看房祖名不顺眼,“也不应该讲那句话,伤到他,我说情愿(王)力宏做我的儿子。”
  
  那觉得房祖名有哪些优点?
  
  成龙皱起眉,“我觉得没什么优点。”再问,他勉强补充,“他聪明,脑筋很快,唯一的缺点就是,现在年轻人那种吊儿郎当。”
  
  “小房子(房祖名)回家就这样脱鞋的,你看啊—”他突然站起身,如同最精准的场面调度者,确信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后,一个坏笑,大甩着手,在房间跳跃着走。
  
  突然,他一脚甩掉一只鞋,甩到第二只时,他不慎踩在鞋帮子上,正面朝着记者,几乎跌倒,手脚胡乱挥舞,脸快贴在地上,一旁的助理被吓得尖叫。
  
  他又猛地扶着沙发、轻捷地站起身,得意地笑了—他是故意逗着玩的。
  
  这些孩子气的表现,容易让人忘记他已经61岁了。
  
  可是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老了。他掰着指头,自数落伍的地方:不大会上网,不用微信,不知道什么是“弹幕”,更不会网购,看到想买的东西,只能拍下来发给助理。
  
  他不懂时兴的流行语。歌手王力宏给他发短信说到“木有”,他挺奇怪,“什么是木有?怎么会是木头的木?我一问,是没有。”他发微博祝贺徐峥《泰囧》大卖,徐峥转发说自己很“鸡冻”,他一本正经地纠正,“激动”。
  
  唯一看着新潮的是粉色手机壳,被他大手抓着,突兀得有点可爱。他连忙解释,临时用的。
  
  他感觉到玩心正一点一点从身上衰退。年轻时“什么东西都要强”,打街机要刷到全部游戏最高排名都是“JackieChen”才罢手。现在除了电影,“任何上瘾的东西不学”,师兄洪金宝、元彪打高尔夫、玩斗地主,他不参与,“对我有什么帮助?没有帮助。”
  
  成龙自认年轻时是“流氓加暴发户”。违章驾驶遇到记者拍照,立刻跳下保时捷,成家班把车牌一盖,“拍一张打一拳”;在奢侈品店耍脾气,折腾店员来回拿货出气;身上随时带着150万现金,一张可以刷飞机的信用卡。
  
  现在是“没文化的好人”:拍戏断手断脚,没哭;儿子吸毒入狱,没哭;宠物死了,他哭;在云南救助盲童,女童说治好就知道妈妈长什么样了,他哭得满脸是泪。
  
  “大哥是爱心永远泛滥型的。”钢琴家郎朗告诉《人物》。他与成龙在鸟巢排练,看到武术演员站在钢索上,成龙挨个去接人下来。“从他表情就能看出来,真是紧张和担心啊。”
  
  “我已经不够时间了。”新的电影剧本,选角,剩下五六间古建筑要找地方捐,操心26所龙子心公益学校的运作,打点名下的服装、品牌生意,还有北京亦庄的“成龙世界”主题公园、上海苏州河畔的“成龙电影资料馆”……
  
  这只是他急切改变世界的一部分,“我现在讲的8样,还有200样我没找到人。”这天,他只睡了3个小时。
  
  “我认识他的时间很长,我没有见过他傲慢,没有见过他懈怠,没有见过他沮丧。”时尚集团总裁苏芒说。她从“芭莎明星慈善夜”开始与成龙合作,记得晚上开会,成龙总会主动给在场的人倒水,无论是苏芒的助理还是服务员。
  
  演员张静初对成龙的印象是难得闲下来,“不管是现场还是饭桌上,总是像个智能打扫机器人”。大家一块看电视,成龙“一分钟能换30个频道”。
  
  采访中,成龙的经纪人和助理就在一旁盯着,聊到陆港关系、“反水客游行”,经纪人神色紧张,“这个就别聊了吧,太敏感了。”
  
  他不以为意,继续说,“这些都是一小撮人,滋事分子在捣乱,大部分香港人都是很喜欢大陆的客人的。”他把香港看作“家”,旋即又声明“我不属于他们,我属于全世界,做的是全世界的事情”。
  
  “大哥人就是太实诚了,你问什么他答什么。”他的传记《还没长大就老了》的作者朱墨等他说完,带着点怜惜对记者说。
  
  他是电影里的英雄,现实中却越发需要身边人的保护,近年来尤其如此。他从不给人留电话,打电话也从不用自己的手机。
  
  “所以人几乎找不到我,我没有电话,都是中间给隔开的。你找我,你找经纪人,经纪人说我帮你查一下。我身边的人已经把我们挡住了,我一个人在房间,没事做,啊,没事,就是这样。”
  
  采访结束时,大家准备走人。成龙率先跳出来,手脚并用,把现场挪动的桌椅复位。他又指着桌上一排被人喝过的矿泉水瓶,心疼瓶里剩下的水,“你看看这,多浪费!”他双手各夹起4个瓶子,走到几个花盆前,拧开,浇水,捏扁瓶子。有人来跟他一起浇,他立刻阻止:“再浇死了!”
  
  “总有一天水比金子还贵!真的!你可以写写这个,这才值得写。”他挥着捏扁的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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