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清了前方的路,也看到这条路值得我一辈子走下去……
2008年10月,高楼林立的纽约市区,面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店和饭店,一位在美国生活了半年的中国城市女孩,竟然坚持吃从农场带来的面包和花生酱。
这位女孩名字叫石嫣,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国内第一位公费去美国务农的学生。她飞赴美利坚深造,却没进校门,而是来到了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名叫地升的农场,专门研究一种新型农场经营模式,由此开始了她为期6个月的“洋插队”农耕生活。她有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建立中国第一个“社区支持农业(CSA)”农场,直接把健康菜送到社区居民家里。
“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泥土”
2008年4月18日,26岁的石嫣初到地升农场报到。“我将抛弃过去有些矫情甚至小资的生活方式,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泥土。”这是石嫣半年美国之行的开场白。
和想象中的美国机械化农场不同,地升农场是个小农场,由修女姐妹Annette和Kay建立,由一对夫妻经营、3个实习生帮工。这个名字源于人类第一次登陆月球,其中一个宇航员说:“我们看到了地球从月球的地平线升起的壮观景象!”她们认为这个农场将成为一种新的范例,让人们了解到我们不能脱离这个地球而存在。
因为强调有机环保,禁止使用化肥、农药以及除草剂、催熟剂等影响庄稼正常生长的化学药物,农场里只有一台小型的拖拉机,几乎所有的农活都要动手进行,劳动强度远远超过了石嫣的预期。
每周一至周五早上7点半,石嫣都会准时从农场小屋步行半小时到达种植园。学习从温室种植到室外种植的技术,从浇水、移植、耕地、播种,到拔草、喂鸡、施肥、采摘成熟的蔬菜,再到自己制作耕作用的小机械、开拖拉机……一直要忙到中午12点,午餐过后,仍是繁忙的劳作,直至晚上5点半。
每一天,石嫣都要不停地用沾满泥土的双手扒开脚下的黑土地,把温室里的菜苗移栽进去,日子久了,白嫩的双手都被晒黑了。农场的除草任务量大且全部靠人工完成,石嫣蹲在地里,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双手不时被浑身带刺的杂草扎伤。
地升农场这种CSA模式是社区支持农业的简写,是解决食品安全问题的一种新型农产品贸易形式。
种植季节之初,消费者(份额成员)预付给农民这一年种植的收益,等于变成了农民的股东与农民共同承担种植过程中的风险;农民则要使用生态可持续的种植方式,保证食品的安全。没有中间商环节,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农民增加了收益,消费者得到了有机的农产品。CSA最早是20世纪60年代从瑞士和日本发源的,80年代传到美国。
“它的目标是实现永续农业,强调生态系统的自我循环和可持续发展。”石嫣说。为实现这个目标,农场进行严格的垃圾分类,其中第一类储存可以变成土地肥料的垃圾,比如烂掉的菜和吃剩的食物,经过一年的发酵后方可使用。平时种菜的水全部用从屋顶收集的雨水。
给份额成员的份额运送每周一次,所有箱子器皿都循环使用。在一次运送蔬菜的过程中,因箱子里的芦笋受冻变色,他们给已送货的家庭一一打电话表示歉意,然后又把没有运送的芦笋换成新鲜的。“在这种经营模式中,诚信是最高的原则,也是最低的底线,共享成员只有信任农场,农场的经营才可能继续。”石嫣总结道。
“原来可以这样做农民”
石嫣对农场生活及理念的理解和习惯是通过一次次的心理与现实“冲突”完成的。
最初,石嫣惊奇地发现,好友爱玛小便之后从不冲马桶。她说出了自己的不解,谁料经理尼克夫妇非常赞同爱玛的做法,因为水资源非常宝贵,冲马桶的水和饮用水一样,都是可以直接饮用的。
刚到美国时,正好是播种季节,农场里还没有应季的蔬菜供应。吃惯了中国菜的石嫣想去附近的小镇上购买蔬菜,却被农场的人严肃地阻止。之后她了解到,在农场的人看来,宁可食用罐头也不能去吃不知道来路的反季节菜。
在地升农场,蔬菜是自己种植的,肉类和牛奶由附近散养牲口的农户提供,面包用自己种植的小麦磨成粉制作,鸡蛋是农场散养的母鸡所产,草莓酱、酸奶、比萨都是自己做的,石嫣说。
这样的理念和生活方式,深深触动了石嫣的思索。中国农民坚持了几千年的精耕细种,因为受到产业化和商业冲击,几十年便变成了今天这样。当我们的生命屡屡受到三聚氰胺等添加剂的威胁时,到底什么是我们应该追求和坚持的生活方式?
2008年6月8日,是农场为自己设立的第13届地球安息日庆典。仪式上,石嫣被安排为入场旗手。当时讨论的主题是“我们是否选择帮助宇宙来相信人类?”。参与的每一个人都像参加宗教活动一样安静和虔诚。“它的本质,其实是人们对于地球未来的一种憧憬、一种誓言,是对我们心灵的一种净化和反思。”石嫣说。
在繁重的劳动之余,农民们有着丰富的文化活动,而让石嫣大开眼界的是美国独立日的游行。驾着马车的农民载着孩子和家人,悠闲地行走在队伍中。
试验CSA新模式
2008年10月13日,石嫣结束在纽约的短暂停留后回国。作为在美国农场干活时留下的“纪念品”,她的手心长满粗糙的老茧。石嫣说:“如果我不去干的话,我就没法更深刻地理解他们的生活,虽然说健康的食物非常重要,但不去培育一次,就不知道到底这对于生活有多重要。”
回国后,石嫣着手建立中国第一个CSA农场。谈及引进“社区支持农业”的初衷和困难,她说:“随着市场化进程的深入,传统道德中的信任在城乡之间逐步丧失,食品安全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如果我们不去推动,这种信任关系会更加割裂。当然,这也不能怨农民,这涉及整个农业体系。”
农民和消费者之间彼此承诺、互担风险的信任是CSA的精髓,可是预先付费挑战的是中国人根深蒂固的消费习惯。根据美国经验,石嫣的招募广告只通过发邮件方式在老师和朋友中“口口相传”。人民大学产学研基地的性质,使导师温铁军和石嫣的声誉都增加了客户的信任度。最后,凤凰岭下的“小毛驴市民农园”正式开张了,石嫣将自己在“小毛驴”的工作称为新式“土插队”。
“小毛驴”一直把生态健康作为根本的宗旨,这里所种的蔬菜全部使用农家肥,百分之百绿色。而猪舍采用自然养猪法,在特殊设计的猪舍内以锯末和农作物秸秆等为垫料,通过微生物的作用分解发酵粪便,使猪舍内既无恶臭、无污染,又节约饲料、节省劳力。
农场现在有9个固定的实习生和5名管理人员,客户则有两种类型,普通份额和劳动份额,两者都要在种植季节开始前与农场签下一个为期20周的协议,并提前付费—农业种植中的风险由农场和客户共同承担。而每周末则是考察农场一周工作的时候:周六要给普通份额的客户们送菜,劳动份额的客户也要在周末两天来自己的菜园劳作。
年轻人的辛勤工作赢得了大多数份额成员们的认可和支持,“小毛驴”的第一个份额家庭钟大哥家一直保持着收集家庭厨余(菜叶、果皮)的习惯,还不定期将满满的一桶桶肥拉到农场。“这是将城市到农村的链条连接起来的希望。”石嫣说。钟大哥的小孩对石嫣说:“阿姨,黄瓜真好吃,我连皮都吃了。”每每想起这些,石嫣都忍不住笑起来。
谈及CSA在中国的推广,石嫣认为CSA首先是一种营销模式,只要生产者与消费者的这个链条建立起来,它就会很好地解决小农场的市场问题。什么样的人会选择成为CSA农场的客户呢?石嫣认为,在有一定经济收入的基础上,对食品安全的认识度的高低便决定了人们是否选择有机食品。
这条路值得我一辈子走下去
费孝通曾经在《乡土中国》中解释过中国农民的土。现在石嫣知道,这个土是很恰当的词,但并不应该理解为贬义。“我有时候会有一种感觉,就是在田野调研时,我完全是自己所希望成为的一种人,但如果回到城市中,就有点格格不入之感。”
石嫣从小就生活在城市,高考报的第一志愿是河北农业大学。当时“三农”问题成为热点,父母对女儿的选择表示支持,因为他们当年就是在农村劳动时相互认识的。成长中,父母会与石嫣谈起一些下乡时的事情,这让石嫣自小就对农村和土地滋生了强烈的感情。
本科期间,石嫣读了不少导师温铁军的书,“先去调查实践才有发言权”,这句话是导师经常说的,他常忠告自己的学生,当你还没有能力去争论时,就不要争论,而应该默默地去做认为正确的事情。
“现在社会上很多人都困惑了,包括身体和心灵,因为远离了土地。我们想的更多的是如何从农村走出来,如何在城市中让自己的钱包更快地鼓起来。”
去了美国之后,石嫣发现自己并不孤独,有很多人与自己的想法是相同的,活得也很快乐。“你说你是一个农场的实习生,大家都非常羡慕,认为是不错的工作和选择。所以我觉得这种生活是可以成为现实的,是可以作为一生的道路的,我们并不要改变自己太多。”
记者去了石嫣在后沙涧村的住所,时值傍晚,大家正忙着做饭。住所在村子中间,简朴而远离都市,一个典型的北方农村四合院,一起住着同事和来自各地的实习生。这里的夜晚静悄悄,不见喧嚣与霓虹。
谈及将来的打算,石嫣说:“CSA肯定是我未来最主要的选择。我看清了前方的路,也看到这条路值得我一辈子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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