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字号
清末民初,安州有一个全城最大的药铺,名叫“善缘堂”,是三百多年的老字号,也是秦氏家族世代相传的祖业。眼下,善缘堂传到了秦惠手里,秦惠一直运气不济,先是被河南药材商人诈骗,接着又陷入一场假药案,随后不久,几个账房又将钱财席卷一空,逃之夭夭。秦惠接连遭受打击,只得到安州最大的钱庄“万源行”借贷,苦苦支撑了十多年,如今秦惠再也撑不下去了,因为那累积的债务已经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了,他走投无路,便决定卖掉善缘堂,并开出了三十万两白银的价码。
秦惠要卖掉善缘堂的消息一经传出,安州城几乎要天塌地陷,可第一个上门的,不是别人,而是万源行钱庄的老板钱武!
万源行是安州最大的钱庄,也是一个百年老字号,长久以来,万源行和善缘堂都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善缘堂赚了钱就存进万源行,手头不宽绰时就向钱庄借贷,这钱庄,就像善缘堂自己开的一样。可在前不久,万源行对善缘堂不仅不放贷,还开始催讨以前的债务。钱庄掌柜钱武的理由很简单:秦惠不会做生意,再折腾下去,不仅收不回欠债,只怕连万源行也会被拖垮,所以,不得不如此!
这天,钱武亲自来到了善缘堂,他给身后的管账先生使了个眼色,那管账先生拿出一个账本和一叠字据,又从身后摸出算盘,“劈里啪啦”拨弄起来,然后把算盘上的数目端给秦惠看:“秦掌柜,你欠万源行本金银子二十一万两,再加上利息,通共二十六万两。”
钱武拍拍手,外面一帮子人抬进几个箱笼,然后一一打开,全是白花花的银锭,钱武摸出已经写好的契约,对秦惠说:“你的善缘堂要价三十万,我不讲价。除去你向我们借的二十六万两,这里是四万两现银,你在上面画押,咱们就钱物两讫了。”
秦惠已是穷途末路,正所谓“人穷气短”,他叹了两声,拿起笔准备画押。就在此时,突然从外面奔进一人,那是万源行的一个伙计,他向钱武禀报:老掌柜说,万源行里存有善缘堂的东西,请善缘堂的掌柜即刻过去,办交接手续。这个伙计说的“老掌柜”,当然就是钱武的父亲钱穆之。
钱穆之自十年前患病后一直卧床不起,钱庄的一切,都交给儿子钱武打理,这钱武脑子极好,精于商场之道,钱庄的几乎每笔生意都是只赚不赔,这让他很是自得,但钱武也有“心病”:在父亲钱穆之的卧室里,摆着一个包铁的大木盒,上头挂着一把七斤重的大锁。
记得还是在少年的时候,有一次,钱武偷偷溜进卧室,他很想知道里头究竟藏着什么,便想打开密盒,不料被父亲撞见,钱穆之大怒,将钱武打得死去活来,勒令他从今往后,再不准靠近那密盒半步。
钱武继承万源行的产业后,父亲钱穆之将钱库账房里的所有东西都转交给了儿子,但就是没移交那个密盒,有一天,钱穆之见钱武两眼紧紧地盯着那个密盒,便叹息一声,说:“这里头的东西不是咱们钱家的。”钱武听了又惊又疑:不是自家的,怎么会摆放在这里?它又是谁家的呢?
这当儿,钱武、秦惠等一群人来到钱府,一看眼前的情景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老掌柜钱穆之今天的精神特别好,而且竟然可以由仆人搀扶着下地行走了。钱穆之见到秦惠,深深地施了一礼,这一下可把秦惠惊呆了,他赶紧回礼。钱穆之问秦惠:“你可把钥匙带来了?”
秦惠一愣,一时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钱穆之沙哑着嗓子说:“这钥匙是你家世代相传的,这善缘堂都传给你了,钥匙总该在你手里吧!”
“钥匙?”秦惠回想起他父亲临终的时候曾经给过他一串钥匙,要他好生保管,说那是善缘堂的根本。安葬了父亲后,秦惠拿着那串钥匙去试,却开启不了善缘堂任何一把锁,而且这串钥匙奇形怪状,像是一串玩具,秦惠把玩了两天,就丢一边去了,现在这串钥匙丢在哪里,秦惠没有一点印象,他慌慌张张赶紧回去寻找,还好,翻腾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
秦惠取来钥匙后,钱穆之便吩咐仆人将他卧室里的那个大盒子抬出来,这盒子很大,就像是一个箱子,谁都没有打开过,也没有谁看见老掌柜打开过,它终日在钱穆之的房间里放着,钱穆之则一日不离地守着。
秦惠看见那密盒,心跳加速,心想,我们秦家的祖先真是暗藏了一手啊,也不晓得里头搁了多少值钱的宝贝,有了这些宝贝,善缘堂就可以转危为安、起死回生了!
钱穆之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去,只叫秦惠和儿子钱武留下,然后他颤巍巍地指着那密盒,对秦惠说道:“你们善缘堂存放的东西就在这个密盒里面,因为贵重,都是由我们万源行当家的贴身保管。万源行每一位当家的临死前,都会把善缘堂当家的请来,办理交接手续,如果善缘堂愿意继续在万源行存放,就继续存放;如果不愿意,交割完毕,即刻带走。”
秦惠打量着那个密盒,看样子分量不轻,如此珍藏,估计里头放的东西非同一般,必定是价值连城。
秦惠正在寻思,钱穆之却催问道:“秦掌柜,你是继续存放在这里,还是带走呢?”秦惠说:“我想知道里头究竟有什么东西,把它兑换了,好归还你们钱庄的欠债。”
“这么说,你是要带走了?”钱穆之问道,他见秦惠点了点头,便伸出手,说:“那你就把钥匙给我,我们开始办交接。”秦惠沉吟一会,说:“我想不打开,就这么把盒子带回去。”
钱穆之一笑,说:“不行,这密盒是万源行的,你可以带走善缘堂存放在这密盒里的东西,却不能把密盒带走。”听这么一说,秦惠只得把手中的一串钥匙递给钱穆之,钱穆之拿起那串钥匙,颤抖着手找出其中一把,奇怪了,这钥匙不是铜的,也不是铁的,竟然是木头做的。钱穆之把钥匙递给秦惠,意思是让他去开启。
秦惠看着手中的木钥匙,心想:这么一把小小的木钥匙,能开得了这么大的铁锁?秦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把木钥匙插进了锁孔,就在这一刹那间,只听见那锁“啪嗒”一声开了,掀开盖子,里头竟然又是个密盒。
秦惠把手中的钥匙递给钱穆之,说:“是不是一个密盒套一个密盒、一把钥匙打开一个密盒?太麻烦了,来来来,通通打开!”
“这不行。”钱穆之挡住了秦惠递过来的钥匙,说,“我们先得把这一盒的手续交办了。”
秦惠疑惑地问:“什么手续?”钱穆之微微一笑:“一个木钥匙的故事……”
2. 木钥匙
曾经有一个叫秦中凯的朝廷命官,他清廉刚正,别人送了他一个美名—“铁官”。
秦中凯中年得子,起名秦文。秦文从小聪明伶俐,但由于父亲在外为官,无人管教,秦文长到十八岁时,已经成为地方一害,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秦中凯得知后,便大义灭亲,将秦文五花大绑,押赴街头。秦文痛哭流涕,不停哀求父亲饶恕他,秦中凯铁青着脸,双眼却是泪水涟涟。
秦中凯要杀儿子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全城,大街被挤得水泄不通,百姓们都求秦中凯手下留人,因为秦中凯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一死,秦家就绝后了,百姓不想让自己爱戴的好官绝后。秦中凯仰天长叹:“无后,我只是对不起祖宗;徇私舞弊、纵子行凶,我是愧对苍天,愧对百姓啊!”
秦中凯上前给儿子秦文擦去脸上的泪水,说:“倘若为父时常把你带在身边,勤于教育,你决不会有今日之下场,为父的又何尝不后悔!敝只怪你投错胎,生于我家;怪只怪你作恶太多,不可饶恕!”秦文凄惨地一声哀号:“爹啊,我知罪了,我愿领死!”
于是,秦中凯举起长剑,闭上眼睛,准备将剑刺向儿子的胸膛,就在这一刻,皇上派人骑快马送来一道圣旨。原来皇上听说了秦中凯大义灭亲的事,十分感动,念这位老臣劳苦功高,便下旨赦了秦中凯的独子,但死罪好免,活罪难饶,圣上旨意要将秦文囚禁在运河塔楼顶层,让他白日悔过,夜晚守灯。至于囚禁多长时间,皇上的意思耐人寻味:他派人送来一把锁和木钥匙,锁用来锁住塔楼大门,钥匙则交给秦中凯保管,秦中凯可以随时用这把木钥匙打开锁,将儿子放出来,如若秦中凯不开锁,秦文就只有等那把锁被风雨锈蚀烂掉,方可出来。秦中凯捧着皇上赐的木钥匙,一语不发,只是落泪。
秦文捡了一条性命,心甘情愿地领受那囚禁之罪,白天在塔楼里认真悔过,夜晚就和孤灯做伴,每日吃喝都由家中仆人送到塔楼下,放在竹篮里,秦文打开窗户,用绳索拽上去。
这囚徒般的孤独日子实在难熬,秦文便叫仆人送饭菜的时候顺便送些书来,每日如此。
三年过去了,秦文看过的书卷已经很多了,把塔楼的顶层都塞得满满的;又三年过去,塔楼的第二层也塞满了秦文看过的书卷;再三年过去,塔楼底层也被书卷塞满了。
一天清晨,秦文坐在楼顶上,左等右等也不见仆人送早饭来,一直等了好久,仆人终于来了,一问,原来仆人身体受了寒,得了病,所以来迟了。秦文听说后就给仆人开了张药方,要他去药房按这方子抓一帖药吃吃。仆人不相信秦文会开什么药方,但小主人既然开了,不妨试试,于是就真的去药房抓了药,谁知一吃,竟然药到病除!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有些人好奇,便前往塔楼,说明病情,要秦文帮忙开药,秦文也不拒绝,开了药方,从窗户里扔出,那些人按着药方抓药吃,嘿,还真灵验,于是,这塔楼下面的人越聚越多。
一天深夜,突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到第二天凌晨才停住。秦文听见塔楼下有响动,走到底层一看,只见大门敞开,那把锁掉在地上。秦文上前捡起锁,发现那锁竟然是木头做的,而且早已腐朽……
就在这天,秦文接到丧报:父亲秦中凯去世。秦文前去奔丧,安葬了父亲,后来他被宣觐见皇上。皇上问秦文:“这十年中,你可悟出了什么道理?”秦文说:“清风蚀锁,仁德无敌!”皇上点点头,拿出一样东西递给秦文,这东西不是别的,而是那把木钥匙。皇上说:“这是你父亲临终时托朕转交给你的。”
秦文谢了恩,三叩九拜,婉拒了皇上留他在朝廷做官的好意,回家开了个药铺,取名“善缘堂”。
3. 银钥匙
钱穆之讲完这个木钥匙的故事后告诉秦惠,这就是他祖上存放在密盒里的东西。秦惠瞠目结舌,钱武更觉得不可思议。
秦惠心有不甘:“难道就这些?没别的什……什么?”钱穆之笑笑,指了指密盒,秦惠和钱武便一起动手,将“密盒”中套着的“密盒”抬了出来,这个密盒上挂的是一把银锁。钱穆之说:“既是银的,你就拿把银钥匙来开启吧。”
秦惠找出银钥匙,插进锁孔,银锁开了,掀开盖子一看,秦惠愣了,里头显露的,竟然又是一个密盒!
钱穆之笑着说:“这里其实又是一个故事。”他顿了顿,说了起来。
也不知是哪年哪月,城里来了个乞丐,大家都叫他“半人”。为何叫他半人呢?因为他偷人家东西,被砍掉一支手,后来又被打断了一条腿,这也该记取教训了,可他偏偏还偷,接着又被打瞎了一只眼,被割掉了一只耳朵。身上的东西都只剩下一半,所以被人叫作“半人”。
半人有个绝活,就是擅长心算,每当有人叫他“半人”的时候,他就很气愤,要人家改口叫他“神算子”,还说:“你要不服气,咱们来比试比试,谁要输了,给对方十个馍。”
也难怪半人自诩为“神算子”,无论多复杂的加减乘除,你只要一报完数,他嘴巴一张,随口而出的总是一个正确的答案。
这一年深秋,半人躺在土地庙里正酣睡,突然遭人乱棍暴打,差点丢掉性命。半人在土地庙昏睡了三天,然后像一条被掐了半截身子的虫子,艰难地爬到街上,爬到了善缘堂。
善缘堂的伙计们很讨厌半人,要把他抬得远远的,老掌柜拦住大家,说:“我们这是药店,来的都是病人,因为有病人才有药店,病人是根本,我们怎么能把根本都忘记了呢?抬进来吧,好生医治。”
半人的伤好了,病也痊愈了,这时已是大年三十。既然住在善缘堂,就是善缘堂的人,按历来的规矩,无论仆人伙计,还是病号客人,过年过节,都要发放赏钱的,但是半人看着眼前白花花的碎银子,却不肯要。老掌柜问:“你不要钱,你要什么啊?”
“我要在善缘堂做事。”半人说,“我会心算,保证丝毫不差。”老掌柜迟疑了一下,他没想到半人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半人接着说:“老掌柜,我以前偷窃,是只为食物,因为饥饿难耐。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人生在世,谁不想有个好名声?如果老掌柜留下我,保我衣食无忧,不出十年,我一定活出一个人人称道的好名声!”老掌柜笑呵呵地应承道:“既如此说,你就留下吧!”
果然,半人的表现真叫人刮目相看,他言语规矩,做事麻利而且尽心,把个善缘堂的账目做得有板有眼,一清二楚,这让老掌柜十分高兴,于是便对半人委以了重任,要他负责善缘堂每日的银钱出库入库,即每天晚上清算一天的收入,然后将现金收讫进入库房,到第二日早晨,再根据所需,将银钱发送到柜台和采购人员手里。这看起来容易,但是要做到分文不差,却是件难事,可半人做得极好,一连十载,无一差错,但是这一天却出了差错—少了一个铜钱。
半人喃喃自语:“进库是对的,出库怎么会少了一个铜钱呢?这钱在哪里呢?” 老掌柜说:“不就区区一个铜钱吗?你看马上就要开张营业了,大家伙儿都等着领钱办事呢,你何苦还在这里找那一个铜钱呢?”
“这不是一个铜钱的事……”半人拿起一个花瓶,放在过堂里,冲着老掌柜和那些坐堂的郎中、司药的师傅、帮杂的伙计们高声吆喝道,“十年来,我清清白白从来没少一个钱,因此,这一个铜钱,我敢断定,必然是你们其中的谁偷了、昧了,倘若你愿意成全我清白之身,就请把钱悄悄儿地给我放到花瓶里。”
到了晚上盘算时,半人拿起花瓶一倒,“哗啦啦”竟然倒出一堆铜钱,半人笑了,数一数,十八个,这一瞬间,半人的笑容消失了,他又数了一遍,没错,十八个,半人黯然神伤,枯坐在那十八个铜钱边不发一言。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发现半人吊死在土地庙里。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死呢?大家议论纷纷,老掌柜看着桌子上的铜钱,长叹一声:“是这些铜钱害死他的!”
众人听了不解,老掌柜告诉大家,半人从来就没算错过账,也没少数过钱,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少那一个铜钱,他之所以说少了一个铜钱,让大家把钱放到花瓶里,主要是想验证大家对他的看法,他想,如果大家都认同他这十年来的人品,为了成全他的清白,那么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悄悄往花瓶里塞钱,而善缘堂的坐堂郎中、司药师傅、帮杂伙计,连同老掌柜,除掉半人自己,一共十九个人,所以,这花瓶里应该有十九个铜钱。
有人上前数了数,说:“这里只有十八个铜钱!”那么是谁没放铜钱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没放。”老掌柜痛苦地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说,“这十年来,半人言语谦恭,行为检点,待人真诚,处事圆满,他已经受到了我们的敬重,但他不该用这种方法来验证大家对他的看法啊!”十九个人中只有一人未放铜钱,半人竟然就此而死,做人至此,已是至善至美了!
老掌柜告诉大家,他不想以一个铜钱来表示他对半人的信任、尊敬和感谢,于是他连夜请人为半人打造了一样东西,说着,老掌柜从怀里摸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沉甸甸的物件,打开一看,是一把银光闪闪的钥匙,一把从此可以在善缘堂世代出入的银钥匙……
4. 血钥匙
听完这个故事,秦惠沉吟许久,问钱穆之:“故事里所说的老掌柜,是不是我秦氏祖先?”
钱穆之说:“善缘堂是你祖先秦文创办,此后再未更姓他人。”秦惠点点头,若有所悟,他拎起钥匙看了看:“我的祖先们还存了多少故事在这里?就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钱穆之指指面前的密盒道:“你再打开这个密盒,不就知道了?”
这个密盒上挂的是一把血红的锁,那锁上的颜色殷红殷红,就像人血一般。秦惠找出一把血红的钥匙,轻轻插进锁孔,打开锁,掀开盖子,钱武一见,忍不住窃笑起来,因为里面又是一个密盒,他心想:这善缘堂的人真是有意思,什么东西都不给后代子孙留,偏偏留这么些故弄玄虚的故事,实在可笑!
钱穆之不理会儿子钱武,他照例要给秦惠讲一个故事,秦惠听得很认真,微微低着脑袋,垂下眼帘,神态肃穆,似乎已经进入到了那个神幻莫测的故事里—
岁月流逝,星移斗转,善缘堂也不知道传到了秦氏第几代,这一代的掌柜是个名扬四海的名医,人称“秦一帖”,意思是无论什么顽疾恶症,他一帖药就可以治好。
秦一帖有个徒弟,姓黄,聪慧精明,从师八年,技艺不在秦一帖之下,人称黄药师,但他学成后,却干起见不得人的勾当,配制打胎药、壮陽药,秦一帖屡次劝说不听,便将黄药师逐出善缘堂,黄药师一直怀恨在心。
这一年,一群土匪闯入城里,掳掠奸婬、烧杀抢夺,每日暴行不断,整座城被土匪折腾成了人间地狱,善缘堂也难逃劫数,先是名贵药材被抢夺一空,接着土匪勒令秦一帖将积攒的金银珠宝、珍贵器物尽数交出。
就在这当儿,黄药师却干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原来,黄药师深夜混入土匪营,趁土匪头不在营里、土匪们不注意,将一包东西悄悄丢进土匪营的那口井里。
第二天早晨,土匪头回营后发现兄弟们全部中毒,中毒者浑身冰凉,关节僵直,力气丧失,动弹不得,就连那些骡马也都站立不稳,趴在圈里,有气无力。黄药师向土匪头子坦言:是他投放了一种名叫“锁陽”的毒药,中毒者陽气顿失,数日内即死。他早就看不惯土匪们的所作所为了,因此,这些日子挖空心思,配制出了这一种奇毒,决定为民除害。
土匪头子气得“哇哇”大叫,要黄药师赶紧拿出解药,要不然就宰了他。黄药师说:“我只有配制毒药的本事,配制解药的本事却没学来。我的师傅是善缘堂的掌柜,他大号秦一帖,技压华佗,有起死回生之术,你们何不去找他?”土匪头子尴尬地一笑,说:“我们抢他药材,夺他珠宝,他怎么可能救我们?”
“我师傅深得天下医道,对于病者有父母之心,他一定会救你们的!”黄药师说完,微笑着气绝身亡了。
秦一帖早就听说了黄药师投毒的事,满城的百姓也按捺不住斑兴的心情,到处传说着黄药师的英勇事迹。突然间,善缘堂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秦一帖觉得纳闷,抬眼一看,门口全是土匪,那些土匪一个个或躺或卧,面露痛苦神色,呻吟声不绝于耳。
土匪头子手执大刀,冲进门来,挡在秦一帖跟前,说:“你有个徒弟,给我们下了锁陽奇毒,他临死前告诉我说,你技压华佗,有起死回生之术,有父母心肠,可以救我兄弟。”
秦一帖捋着花白胡须,不置可否。大家这时才明白,黄药师这个“大英雄”可是别有用心,他下了奇毒,又偏偏将土匪往善缘堂引,明明是要置他师傅秦一帖于两难境地:倘若秦一帖不出手相救,那就有悖救死扶伤的医德,而且,惹恼了土匪还可能给善缘堂带来灭顶之灾;倘若他出手相救,救的可是害人的土匪,这不仅会招致百姓的辱骂,可能还会获罪于朝廷。
土匪头子见秦一帖无动于衷,冷笑一声:“你若不出手相救,我午后就下令屠城!”秦一帖看着他手上的大刀,淡然一笑:“只要是病人,我们善缘堂就会尽心救治!”土匪头子急切地喝道:“既然如此,何不快快施救?”
“哪有这么简单啊!”秦一帖叹息一声说,“我这徒弟人称黄药师,绝非浪得虚名,他给你们下的这毒,名叫锁陽,相传太古时候,有兽兵十万进犯华夏,炎帝一人,以一味奇药投放河水,那兽兵饮用后,顿失精神气力,仅存一息。炎帝将他们困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直到他们兽心销蚀,伏地归顺,才赐了解药。这数千年来锁陽一毒偶见于江湖,由于我徒弟又将锁陽的毒性发挥到极致,因此解药难求,从来没有谁中毒后还能活下来。”
土匪头子听到这里,只觉得脚底一股寒气直往身上冒,浑身就像没穿衣裳一般,手足僵硬,连手中的大刀都拿不住了,他悲叹一声:“莫非老天真要亡我?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谁说无药可救?既是病,就有医!”秦一帖大喝一声,“伙计们,准备大锅熬药,将那八口精铁锅洗刷干净,干柴烈火伺候!司药的师傅,打开库房,听方取药!”
说起善缘堂的开方取药,也是与众不同的:善缘堂是一幢临街的三层木楼,一楼看病,病人先是在门口列队领取号票,然后由小伙计领进大厅。大厅里一溜梨木桌椅,上面端坐的都是善缘堂从各地请来的名医。二楼是药房,郎中看了病,把开好的方子放进背后的竹篮里,竹篮上系着一根绳索,绳索上系着几个铃铛,郎中把绳索扯一扯,几声清脆的铃响,竹篮从楼板上的洞口被提上二楼。过一阵,竹篮下来了,里头是抓好了的药材。
这时,司药的师傅大声吆喝道:“库房已开,请开处方!”秦一帖沉吟片刻,说道:“甘草三十斤,砒霜八斤,牛黄十八斤,穿心莲三十斤
还有一味药引—血钥匙!”司药的师傅瞪大眼睛看着秦一帖,他不知道“血钥匙”为何物。
秦一帖告诉众人,所谓上医治国,中医治病,下医治人,他无治国之道,却指望能凭一己之长,悬壶济世,拯救苍生。自从秦一帖三岁背诵汤头起,就知道天下有一种奇毒叫锁陽,解这毒的药方好开,但是药引难求。为了解锁陽奇毒,他从十二岁起,就开始吞食黄精首乌,清晨沐浴硫磺汤,夜夜用艾蒿焙烤身子,无一日间断,已五十余年。说到这里,秦一帖微微一笑:“我就是那药引子—血钥匙!”
众人大惊。秦一帖看着土匪头子,冷冷地说:“你可知炎帝如何救了那十万兽兵?他切开脉管,鲜血流满山泉,那些兽兵饮用后,毒性销蚀,人性复归。如今,我就学学炎帝吧!”
秦一帖说罢,将双手在土匪头子的大刀上一捋,顿时鲜血如泉,滴进了熬药的汤锅。
土匪头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身后的众匪徒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人人泪流满面……
5.金钥匙
说到这里,钱穆之突然停住。秦惠早就随着钱穆之的讲述进入到故事里头去了,半天才缓过神来,问道:“后来呢?”“后来?”钱穆之摇摇头,说,“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上辈人传给我的,就是到此为止的。”
“不会到这关键的地方为止的。”秦惠说,“这个故事,我想应该这样来结尾——”
接着,秦惠根据自己的猜想、推测说了起来:秦一帖用自己的鲜血作为药引,他的血流了许多,却并未死去,他被土匪们救了。土匪熔化了所有的兵器,铸造成熬药的精铁大锅,献给了善缘堂。土匪头子带着兄弟们来到安州城后,城里却平和如初,百姓安居乐业。钱武在一旁插嘴问道:“那些土匪呢?”
秦惠说:“他们散居在百姓中间,和大家一样无异,从此以后,他们也就成了真正的百姓。”秦惠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悠悠地说道:“我已明白祖先的用意了,祖先们是想叫我通过这些故事,明白做人的道理,明白济世的根本,仁义礼智信,胜过亿万家产啊!只是这些故事都来得太晚了,要让我早些明白,善缘堂也不至于没落到今日气象,我回天乏力啊!”
钱武笑呵呵地说:“知道就好!就算你的祖宗给你留了万千故事,也是一文不值,别浪费时间了,咱们赶紧把买卖的契约签了吧。”
此时,秦惠望了望手中剩下的最后一把钥匙,眼泪汪汪地央求道:“钱掌柜,你是否可以宽限我一年半载?等有盈余,我立马还你,我不能让善缘堂毁在我的手里啊!”
“就凭听了刚才那些故事?”钱武哈哈大笑,他看着秦惠手中的钥匙说,“你不是还有一把吗?嗬,原来还是把金钥匙呢!开吧,瞧瞧,这里还有一个密盒呢,哟,锁还是玉石的呢,没准里面全是你祖宗留给你的黄金白银,不过这么小的密盒,恐怕也装不了几两。”
秦惠知道钱武是铁了心要买下善缘堂,他把央求的目光投向老掌柜钱穆之,指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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