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光绪年间,聊城县衙门里,有个吴光茂,是个快班的班头。虽然干这个站衙门当捕快的勾当,但他从不利用职权、滥施恶悍、敲诈勒索,因而得到群众的称赞,都说:“吴班头是个好人。”凡是托他的事,无不尽心去办。
有一年冬天,他带着两个伙计,到北关外勘察一处失盗案件。天气陰晦,雪花微飘,路过玄帝庙,他们进去暂时避雪,来到大殿,老道士敬真连忙让入客室坐下,烹茶款待。谈话间老道说:“十多天以前,一外地乞丐,栖留庙中。先说不过住一两天就要离开的,不料他病倒了,难以爬起,有些危险,我看他穷困无靠,染病在身,怪可怜的,也不忍撵他走。这个乞丐不能出去讨饭,我只得叫徒弟送点干粮给他。”老道又叹了口气,说道:“虽说是出家人以慈悲为本,见死不能不救,但如果他真一命呜呼,也是个麻烦。”
吴光茂听了,便请老道士领他到了大殿前边,东廊房小屋里,去看这个乞丐。只见那人个子高大,面目黝黑、绕颊浓髯、乱发垢积、年纪约在六十开外,正蜷卧在砖地下一领破草毡子上,几件破烂衣裳连铺加盖,呻吟不止。旁边放着一只破铁筒和一根打狗棒。吴光茂问他是哪里人,何时到此?乞丐说:“家是河南,家中贫困,到处乞讨,不料到了这里得了病难以走动,实在无奈。“说罢,凄然长叹,咳嗽不已。
吴光茂一向对人心善,不忍使这个乞丐贫病而死,便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供他饭食,并请医生给他看病吃药,如此将养了一个多月,病也就好了,乞丐对他感激不尽。
恰在这时,东昌知府大人的公馆中发生了惊人盗案。知府的夫人,在深宅内院的卧室,夜晚熟睡中,不知不觉被人把手腕上的玉镯盗去一只。更可怪的是这个盗玉镯的强盗,公然敢在夫人梳妆台上留下字条,上面写了“不敢惊动老爷和夫人,只将镯子借去,可派人赴山西某处讨还,”等语,没有署名,更没有撬剥门窗的痕迹,别物一点没失,这显然是件胆大妄为的挑衅行为。
知府对这案件,又怕又怒,就命令守具负责派人前往捉拿追脏归案。当时聊城县衙门中,较有武功和声望的,除吴光茂别无二人。因此,知县便把这重大案件,交于吴光茂去查办。吴光茂心想:这是一件极危险而又不易达到目的的差事,但又不敢推诿,真感到为难,回家后长吁短叹、闷闷不悦。因他自己的武功技能并不真的高墙,那来盗玉镯的贼人定非寻常之辈。深入虎穴,动起手来,难是他人对手,追回玉镯谈何容易,怎么办?只好把生死置之度外,到时见机而行了。
吴光茂叫妻子预备行囊、盘缠,并嘱咐家里人,不必为他担心。此去以礼协商。彼此并无宿仇旧恨,谅也不至无故加害,或者可以平安回家的。他虽是这样说,自己也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妻儿啼泪交流,总认为是一场生离死别的分手,全家人悲悲凄凄。
这时,那个留养他家的乞丐,已经病愈,行动如常了。对吴说:“我在病危之中,蒙老兄慷慨相救,此恩此情永远难忘。今要离别,后会有期。临走,我要告诉老兄我的实在身份,我本是江湖风尘中人物,多年来闯荡南北,受尽了种种磨难。为了洗手不干,才混迹于乞丐行中,避免与同行接触,情愿受饿以了残生。今见老兄逢到这为难之事,我哪能袖手旁观?”说罢,他叫吴光茂取来毛笔纸墨,在纸上划了些不像文字也不像符咒的圈圈道道,装入信封,递给吴光茂说:“这个信你小心带好,到那里见了他们的人,也别贸然交出来。如果事情顺利,官府委派你办的公事,能以圆满解决,这信就别露了。倘若问题缠手,或发生意外危险情况,你就拿出这封信叫他们看,或许生效。”
遂向吴妻道谢、告别,临别时,吴光茂送他五两白银和两件衣服,他只要了一件旧夹袄,银子一点没要。
乞丐走后,吴光茂在衙门领了官府公文和有关向晋省辟署应谘照的证件公函等,打起包裹、备马一匹,竟自上路。
一路上免不得风餐露宿,日行夜宿,到了太原又向北行。越过了五台山,已是崎岖石径,密林峻岭,难见村落。他按留字中指定的方向寻道而行,终于找到了一个所在,只见在群山环绕中一座大庙。望去楼阁殿宇重叠,烟云弥漫,气势壮观。好一座古刹森林。吴光茂牵着马还没走到庙门,早有两三个壮汉迎着喝问:“干什么的?”吴到此地,已无畏怯之心,便高声答:“山东东昌府人,专拜体你们当家的!”那壮汉笑了笑说:“候你多天了,且请稍待,我去禀报”。
一会儿,有人出来叫吴光茂进去。马,另有人牵过,走入山门,见廊宇连,院落深邃,古柏郁森,满地苍苔,走过几道殿堂,门外都有彪形大汉持刀立,气态严峻,也不问话。到了第五进院子,领他的人,把他领进大殿,只见一个魁梧汉子迎了出来。看他约有四十上下年纪,相貌清秀,穿着整洁,却也不像个强盗样子,这汉子见吴光茂进来,起身走进一步握手,连说:“头儿辛苦了!”遂吩咐端茶,预备酒饭,颇为客气,酒足饭饱,这汉子自我介绍叫李南星,江湖绰号是:“神刀李南星”,一把单刀得自祖传,有惊人的绝招,手下兄弟众多,也不在一处,因为历年来,他的几个伙计在山东作案,被东昌知府杀掉。李南星本想刺杀知府,又因自己伙计被害,也非知府亲手逮捕,而是由别地押解,他奉命执行。因此,他只把夫人手镯取来一只,以示警告,也是戏弄知府。
当下李南星问吴光茂来意,吴答是奉知府派遣,依照留字指示,来取玉镯。李南星冷笑一声,说:“你可有什么高明玩意,愿领教一下。”答:“吴某武功浅薄,不敢在您面前献丑,请不必相强,只求你履行诺言,把镯子给我带回,便感激不尽,日后当家的路过敝处,吴某当备酒相邀交个朋友。”李南星只笑了笑,未说什么,当晚便安排吴光茂在西房休息,小伙计端来了灯,也就走了。他留心看这座房子里,方桌上还摆着几个木质牌位,写有盟兄某某或盟弟某某神位。旁列一行小字,写着某年月日死于山东东昌府葬某地等字样。吴光茂自想,这次身陷魔窟,恐怕生死难测,既已来了,也不必多虑,就听其动作而已。
次日,小伙计便来喊他,领到大殿后边一个空旷院子里,那里已有一二十个壮汉,各执利刃,分两行站在一张方桌之前,方桌上竖牌位一个,看不清写的什么,并有炉香缭绕,素烛吐焰,李南星独自坐在正中,像凶神恶煞般面貌,显得狰狞可怕,看那阵势,使人感到即刻就要生死决斗,令人怵目可怖。而吴光茂看了,索性把心一横,面无惧色,问:“李当家,昨天所提之事如何?请明自答复!”李南星站起,厉声喝道:“今天我为已死弟兄报仇,要斩你祭灵,无话可言!”吴光茂仰天大笑,道:“我敢来此,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可笑你李南星,妄称英雄,竟也使出这种卑劣诓骗之法,把人引来暗中杀害,论报仇,我非害你弟兄之人,论手段,也未免被江湖朋友耻笑为小人之见,不甚光明正大吧!”李南星面色一红,又道:“你既来到,别想回去了。”吴光茂道:“那……,请你看一下这个。”边从怀里掏出乞丐写的那封信递过去。
李南星接过一看,脸色突变,连忙过去,把吴光茂让到椅子上坐下,躬身施礼,连说:“实在抱歉、抱歉,我一定亲送老兄回去,并投案自首。”晚上,李南星又盛设酒宴款待,当时把盗来的一只玉镯,亲交吴光茂放入包裹收好,定要明早一块启程同赴东昌,以了此案。
次日天蒙蒙亮,两匹马已经备好,他两人又吃了点东西,各自上马,由李南星领前带路,全抄捷径,路上没甚耽误,三天后到了德州。黄昏时分,便在城门一家客栈住下。这晚,李南星掏出银子交店家,喊来一桌酒席,和吴光茂烛下酣饮,开怀畅叙,好似多年朋友,十分投契,尽醉后各自睡了。次早,吴光茂发现另一床上已无人在,桌上留有大信封一个,上写“东昌知府大人亲启”几个字,信封内鼓鼓囊囊,好像装着东西,信封下面另有纸条,上写:“光茂老兄,我今夜已赴东昌知府衙门报到了,内有信物,你回去面交大人吧,玉镯带好,同时交差销案。”落款李南星。再找李南星,店家说五更之前早跨马走了,店饭帐他已付清,叫我告诉你老,不必等他了。
吴、李两人在德州住店夜饮这个晚上,东昌府城内,知府大人公馆里,又发生了一庄怪案。知府因为夫人失镯,贼人留字、派人去山西查访,十多天未返,心头不胜愁闷,惴惴不安。这夜他梦醒后,好像觉得脑袋空荡轻飘飘异于往日,他一摸头顶,吓得哎呀一声惊叫,夫人闻声急忙点灯看他,只见知府头上的发辫,竟被齐根剪去。这一事惊扰了台府的上下人等,各处寻觅,哪有踪影,把个知府闹得又惊又气又羞,纸里包不住火,次日全衙门皆知,纷纷议论大有草木皆兵之势。这天下午,吴光茂快马返回,大家又是一怔,都聚拢来问他此去办的怎样,这里昨晚又出事了。吴光茂来不及和众人谈话,忙叫人回禀面见大人,知府急忙传见,吴光茂施礼后,就把来去经过,叙述一遍,说完解开包袱,取出玉镯、信封,一并交给知府,那知府拆开信封,不禁目瞪口呆,一时不知所措,原来里面装得正是他昨晚失去的发辫,另外信笺上有诗一首,看了后面色惶惶、呆若木鸡。半晌才惊魂稍定,吩咐听差带吴光茂到师爷除领取赏银。对此事,尽避下令严格保密,但不久,便由衙门中赵师爷那里传出李南星给知府送还辫子以及信中所附诗句,诗句是这样的:
师叔之命不敢违,玉镯已交吴带回。
我想诚心来投案,你定发狂动官威。
割取发辫聊示警,原璧归赵莫怨谁。
奉劝大人应反省,保留头颅勿化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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