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实在纤巧,素手轻捧茶暖时,就如和一个俏娇娘对酌,不,或许我就是那个清末民初的俏娇娘,在透着幽幽柚子香的大红袍里,就觉得是新妇的温馨。
小寒夜,与友约茶,友说要带一套民国时期的茶器过来给我泡茶,我知道这茶具的来历,故特意穿了那件深褐色泛着幽幽光泽、腰间有刺绣的香云纱冬袍,想着这样的老式冬袍与老茶器应该是很相宜的。
友的这套茶器是友外婆十八岁出嫁时的陪嫁,至今已将近八十来个年头。友外婆是个勤劳、细腻、且非常重情之女子,在她去世之前,她将家里的一些老器一一传给了她的子孙们,友的姐分得了这套茶器,因知友对这茶器特别中意,就转送给了友。今友说带它出来让我泡茶,我真的是非常欢喜的。
在如约的地方,友早已把这套器摆在长桌上,如果我不知它的来历,乍一看真以为它不是老器。
灯光下的它们是那么纤巧秀气,一壶,四杯,一茶盘,绿色釉面,白色内釉,每个器上都描着金边,在壶身的一面描着胭脂红的山水,另一面则是宋人杜耒的诗《寒夜》中的第一句——寒夜客来茶当酒。
这诗,读着就有暖意升起。这寒夜,这客来,虽无雪,无明月,无梅花,却有这一抹从久远年代带来的新绿,带来春的明丽,这茶定是比酒更浓了。
友说这器是九江瓷,虽不是什么名家瓷器,但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外婆在两次逃难中都带着它们,让它们在颠簸动荡中始终保存完好,想来,这茶器在她心中定是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这情感或许是复杂的,是姑娘家的娇羞,是为新妇的憧憬,是坚守,是怀念……
我沿席而坐,开始泡茶,我们都沉默下来,心必是谦恭的,茶,是我带的一款自制的“柚子大红袍”。第一次,我在友面前泡茶竟略显紧张,许是这茶器厚重的历史,想着这壶里承载着近八十年的光陰,战乱、贫穷、饥饿、动荡在这漫长的光陰里沉淀,竟让我起壶出茶汤时的手有点发抖。
因杯子实在纤巧,素手轻捧茶暖时,就如和一个俏娇娘对酌,不,或许我就是那个清末民初的俏娇娘,在透着幽幽柚子香的大红袍里,就觉得是新妇的温馨。
近看,在壶盖的圆顶上那层描金已明显褪去,我不知这上面留下多少次友外婆泡茶时的指温,但我用手按住它时,即有一种存在于古旧中的气息被唤醒,它还原了生命中原本就该有的一种质朴与感动。
近些年来,很是喜欢民国时期,那时候有最最热血的真正的文艺青年和最精邃的文学作品,那时候的女子能穿出最有韵味的旗袍,那时候的痛是一种大痛,那时候的美是一种大美。
而今,现世是繁华安定的,可当生命被物欲层层束缚,我们的血液缺乏热度,变得麻木,原本敏感的心渐渐钝化,很多时候,我们内心总是觉得那么荒芜。
友说,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
此言甚对。人生倥偬,我们真应该时不时停下脚步回望来时路。友说等老了以后会把这套器继续传承下去,这传承的意义,我是懂的。有钱人或许可以买到更悠远朝代的名家古董瓷器来收藏,但那是别人的故事,友的这套器对友的家人来说却是无价的。
很明智自己是穿着这件老式冬袍来品这一席茶了,在牛皮纸一样古朴质感的香云纱真丝老料透出幽邃的微光中,人在岁月里,不再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手握着那纤杯,更是不舍放下了。
小寒夜,茶当酒,那一段岁月的痛与美,不需要冗长的叙述,它就在眼前的这一席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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