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安州最大的袍哥组织当属博云堂,博云堂的龙头老大是名震江湖的飞刀尚义。
尚义据说原本是个武师,因为善使飞刀,被当时的川戏红衣班聘请去,专门在连台大戏《目莲救母》中表演飞叉和飞刀绝技。尚义身怀绝技,哪里肯与戏子为伍,暗地里发誓,不管采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出人头地。
有一年,尚义随红衣戏班来到安州,他刚一到这里,就被安州的秀美和丰饶吸引住了。戏班开拔了,他却不愿意走,说要在安州定居,打下一片天地。戏班的人笑他痴人说梦,尚义勃然大怒,将一碗稀饭摔在地上:“我尚义10年之后如果还在喝稀饭,站着死,躺着埋!”众人大笑,打趣说,如果尚义真能出人头地,红衣班免费来安州为他唱三天大戏。
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10年后,尚义果真混到了人上人的地步,他拉起了袍哥组织博云堂,成了独霸一方的龙头老大,经营着安州城半数以上的赌场、烟馆和妓院,掌控整个安州的烟土和生漆贸易。
红衣戏班听说后,赶到安州,指望在尚义的关照下,在安州搭台,告别过去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活。
尚义嘿嘿一笑:“这好办,先照以前的约定,给我唱i天大戏。”
三天大戏唱完,尚义指使手下一把大火将戏班烧了。老班主跑不动,被烧死了,幸存的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顿棍棒撵出了安州。
尚义门下袍哥五百,个个如狼似虎,心狠手辣,整个安州被尚义和他的博云堂折腾得如同人间地狱。人们敢怒不敢言,只有乞求神灵早点儿将他灭了,还安州一片净土。
20年后,安州来了一个剃头匠,人称王剃头。此人一手剃头的绝活,拿捏按摩功夫一流。不仅如此,他还会说故事,剃头时,他手里操持着活计,嘴里呢喃细语,声音清新悦耳,如黄鹂,似画眉,说到精彩处,就像唱大戏一般。剃头的客人正听得如梦如幻,突然耳边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头剃完了。这时候,王剃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给故事结尾,故事的结尾总是出人意料,令听者拍手叫绝。
尚义问:“真有这样的剃头匠?”
“确实有这样的剃头匠。”身边的人说,“我原来也不相信,昨天专门去领教了一下,非常舒坦,跟神仙一样。”
尚义挠挠头皮:“这些日子阴雨连绵,脑袋像长了苔藓,不舒服。你去告诉王剃头,要真像传说中的那样有能耐让大爷我舒坦,赏个元宝。要是徒有虚名,赏他三刀六眼,看他有没有胆量来。”
王剃头来了,他是个精干的小伙子,眉清目秀,双手白皙,不像个剃头匠,倒像个文弱书生。
尚义问:“你会剃头?”
“回大爷的话,小的5岁起就跟江浙有名的剃头师傅金剃刀学艺,八年出师,如今走南闯北已有10年。”
“金剃刀?你师傅这名字还真有点儿意思。”尚义笑了,“说说由来!”
“我师傅原本是大清内务府的,专门给皇帝梳理,因为伺候皇帝舒服了,皇帝赐他金剃刀,所以人称金剃刀。”王剃头拿出一把金灿灿的剃刀,夸耀说,“我师傅门徒无数,却只把平生绝学传授给了我,还有这把金剃刀。平常我给人剃头,用的都是普通的剃刀,今天听说大爷要赏我一个元宝,特意拿出这把金剃刀伺候您,还指望大爷多多关照,让我在安州这块地盘混出点儿名堂。”
尚义哈哈大笑,要过那把金剃刀,仔细打量。该刀确实是纯金锻造,宽有三寸,厚有寸五,长有一柞,檀香木做的柄,刀刃散发出温润的金光。
“确实是把好刀。”尚义说,“大爷我今天倒要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他把金剃刀还给王剃头,脱下衣衫,仰面躺下。
王剃头说:“照规矩,我要给您说一段故事,不晓得大爷要听什么故事,古代的还是当今的?”
“少废话,拣好听的说就行。说得我高兴了,赏你元宝,说得没意思,赏你大嘴巴子!”
“这是当然。”王剃头拿起洒了桂花水的热毛巾,给尚义洗了脸,搓了脖子和前胸后背。虽然他还没拿出金剃刀,可就凭那洗脸擦背的手段,就已经令尚义舒坦得很。
“大爷,今天见您高兴,我就给您讲个发生在安州的故事吧。”王剃头系上围裙,撸起衣袖,拿出那把金剃刀在围裙上蹭蹭,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故事,一边利落地剃头。
“18年前,在安州城东有一王姓人家,男主人曾经是朝廷的买办,后来病退,在安州定居下来,娶妻生子,一家人过得非常和睦。”王剃头说话的声音如同他剃头的手法一样温柔,“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家儿子5岁那年,安州来了一个恶棍,此人表面和善,骨子里却狠毒如蝎。他假借给男主人看病疗伤之名,混进了这户人家,并在药里下了毒,男主人中毒后,动弹不得。”
王剃头的刀在尚义脸上游走,好似春风拂面,惬意得很。尚义如腾云驾雾般享受时,忽听王剃头说到这里,不觉一怔,挣扎着就要起来。王剃头轻轻地拍拍他的肩头,说:“大爷且莫为故事里的事生气,我不过是说闲话,并不一定就是真的,好好躺下,安心享受吧。”看着王剃头似笑非笑的表情,再看看他手里闪闪发亮的金剃刀,尚义迟疑了一下,慢慢躺下。
“这家女主人虽然知道那家伙下了毒,却丝毫没有办法。”王剃头接着讲,
“这天,女主人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丈夫潸然泪下,又见那狠毒的家伙在门厅里一边喝酒,一边得意洋洋地掂量着两把寒光闪闪的尖刀,心里更是一紧。她搂过儿子,告诉他门厅里的那个恶棍看上了他们家的金银财宝,想要动手将他们全家杀害,让儿子赶紧从后院的狗洞里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那孩子虽然只有5岁,却很懂事,他看着娘,抹着眼泪,凑到耳朵边,问娘可不可以帮他一个忙。娘看着儿子,迷惑不解,孩子拿出一个他平常最喜欢的玩具,竟是梅花镖。”
尚义听到这里,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过去的事情,像蛆虫一样涌上心头:
当年,尚义立下誓言,要在安州打下一片天地,成为人上人,可他一无权二无势,要想实现这个目标何其艰难。经历过最初的苦闷后,他发现安州城东住着一位从京城搬来的朝廷买办,身患疾病,经常出入药铺,寻医问药。于是,他将自己打扮成郎中,略施小计,就将他们给骗了。就在尚义准备痛下杀手的时候,发现这家人的小儿子不见了……
“莫非,他就是……”尚义打了个寒战。
王剃头手持金剃刀,顺着尚义的咽喉慢慢刮到胸腹,继续讲故事:“大爷,您肯定想知道那个孩子拿出梅花镖干什么。说起来您或许不信,那个5岁的孩子告诉他娘,他想长大以后报仇。他怕到时记不住仇人的相貌,因此拿出梅花镖,问他娘有没有办法在恶棍身上留下一个显眼的印记,日后他好凭着印记,找到仇人,报仇雪恨。”说到这里,王剃头轻轻一收刀,一拍巴掌,“好了,大爷感觉舒坦吗?”
尚义见王剃头背过身子收拾东西去了,于是趁此机会探起身子,将手伸进裤腰,那里别着一排锋利无比的飞刀。旁边的人早听得痴迷了,此刻见王剃头不往下说,着急了,要他赶紧说说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王剃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尚义,“后来怎么了,还是等大爷来说吧。”
就在此时,尚义猛地抽出飞刀,手一扬,但是飞刀没出去,他的胳膊却飞了出去。王剃头一把抓住飞向自己的胳膊,像丢柴禾一样丢在地上,冷笑着看着尚义。
尚义大惊,刚要站起身子,突然觉得下面使不上力气,低头一看,一只胳膊竟然没有了,而自己的怀里也滚落了一样东西,细细一看,竟是一只耳朵。
王剃头上前捡起那只耳朵,指着耳垂上的梅花印记,落泪说:“这就是那孩子的娘给他留下的印记!这就是那个故事的结尾!”他的话音刚落,尚义的脑袋骨碌碌滚下来,像西瓜似的在地上滚了好远,四周的袍哥们看得魂飞魄散。
王剃头说:“尚义不义,已经毙命。你们如若不思悔改,也会落个跟他一样的下场。”袍哥们“扑通”齐声跪下,向王剃头作揖磕头,请他接管博云堂,给大家指一条明路。
年轻的王剃头也不拒绝,将尚义的半个身躯踹下椅子,自己坐了上去,宣布了博云堂的新法令:不得欺压百姓,不得恃强凌弱,不得惹是生非……
“如若不然——”王剃头将手中的金剃刀凌空一挥,只见他身旁的神案“哗啦”一声成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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