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双他们要巡视的这条电线架设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由于这里是边境,电线只得穿山越岭。老外线工姜伯在这条线路上工作了二十多年,直到去年才退休,他的大徒弟金双接替了他的工作。
金双知道师傅有个习惯,每次巡线,都要一个人上一次野鸡岭。野鸡岭是这一带海拔最高的山岭,景色迷人。但野鸡岭并没有架设电线杆,师傅究竟干吗去了?金双是个老实人,对师傅从来言听计从,不该问的不问,即使心里有疑问,见姜伯没有主动说的意思,也就不去打听。
刚毕业一年的大学生王云龙到电力公司工作之后,主动要求下基层锻炼。看着王云龙消瘦苍白的模样,金双不禁摇摇头,外线工经常爬高爬低,身体素质一定要好,真想不通领导为什么这样安排。
上山前,两个人在山脚下的小饭馆吃早餐,没想到,竟遇到了姜伯。原来,姜伯听说金双要领一个没经验的“秀才”去巡线,不放心,想临行前再叮嘱他们一番。
交代完了,金双感觉姜伯似乎还有话想说,便试探地问:“师傅,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姜伯沉默了一会儿,低头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纸包交给金双说:“巡线路过野鸡岭时,你拿着这包东西上岭,沿路我都做了记号,你顺着记号走就会看到一块碑,你替我把这包东西放到碑前!”
王云龙很好奇,便问:“那碑是谁的?”金双在一旁有些不高兴,没想到姜伯却不避讳,轻轻说道:“是一位我非常敬重的人……”说完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金双心里琢磨,想来这人一定是姜伯的战友,以前巡线能亲自去,现在退休了,将祭奠战友的事托付给徒弟也是理所应当。望着姜伯远去的背影,金双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师傅从前对此事只字不提,现在却对一个陌生人开口呢?
这是王云龙第一次上山巡线,觉得一切都新鲜有趣,不一会儿,他便从背包里拿出一台数码照相机:“我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摄影,听说这山上的景色特别美,今天可不能错过了!”
看着王云龙手舞足蹈的样子,金双皱了皱眉说:“你最好把相机收起来,我们是在工作!”王云龙看金双一脸严肃,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把相机收起来。
中午的时候,两个人来到了野鸡岭。野鸡岭满山的奇花异草,景色真是美极了。
王云龙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连忙又拿出相机开始拍照。金双从背包里掏出师傅给的那个纸包,想自己先上岭,之后再下来跟王云龙会合。
没想到,王云龙兴奋地拉住他说:“金师傅,你先别走,我给你拍张照片。”金双想拒绝,但王云龙已经对着他拍起来。
王云龙刚拍了几张,金双就说:“我先上去,你在这里等着我。”
“别啊,金师傅你给我拍一张,我好不容易才有这次锻炼的机会,一定得留个影。”金双忍住一肚子的气:“只拍一张,我还有事要办!”
王云龙听了,忍不住说:“那咱们在这合影留念吧,合完影我就把相机收起来,保证不影响你办正经事!”
“这荒郊野岭连个鬼影都没有,到哪儿找人给咱们合影?”金双说。王云龙往远处看了一眼,突然喊道:“金师傅,前面有个人!”
金双一看,前方不远处果然有个女人的身影。王云龙快步走了过去,金双皱着眉头紧跟其后。王云龙上前说明情况,那姑娘倒也大方,接过相机就拍起来。
王云龙道谢之后问:“姑娘,你怎么一个人上山,不怕遇到‘狼’吗?”说完调皮地笑了笑。其实他是想说不怕遇到“色狼”吗,姑娘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有些生气,便和金双聊起来。王云龙见人家不理自己,就跑到远处去拍风景。
等他拍得差不多了,发现那姑娘还在跟金双聊天,就走回来说:“金师傅,这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再不巡线可就来不及了。”姑娘见王云龙这么说,就主动跟他们道别。
临走前,她还借了王云龙的相机摆弄几下,嘴里直夸相机不错。王云龙趁机还想跟人家聊几句,没想到,姑娘立刻把相机还给他,转头与金双道别。
“这姑娘挺漂亮的,你们都说了什么?她为什么理你不理我?”王云龙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问金双。
“咱们还是干活儿吧!”金双板着脸向前走去。不知不觉两个人就下了山。在山脚下,金双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了姜伯的嘱托:“哎呀,看我笨的!忘了去找那块碑!”忙扭头往回走,被王云龙一把拉住:“下次来的时候再补上,一样的!姜伯要是问起来,我就说你去过了。”
金双见天色已晚,此时再上山的确很危险,只得跟王云龙一起回去了。
晚上回到宿舍,王云龙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想把今天拍的照片都存进电脑。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照片上他和金双都不见了,只是一幅幅简单的风景照。
这是怎么回事?王云龙惊诧不已。第二天,他在公司见到金双,说起此事,金双也吃了一惊。他给金双看那些照片,金双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我记得清清楚楚,咱俩拍照时就站在这块石头旁边,怎么现在……”
王云龙说:“咱俩是不是遇到鬼了?没准那女的是个女鬼!”金双听了,哈哈一笑,没再说什么。
王云龙突然想起姜伯的嘱托,就说:“会不会因为昨天咱俩没去找那块碑,所以鬼神怪罪我们,这才派一个女鬼来吓我们?”
金双一听,连忙摇头:“你年纪不大,怎么这么迷信?我告诉你,人家有名有姓,叫余小玲,就住在野鸡岭后面的八甲村,可不是鬼!”王云龙听了,心里仍是犯嘀咕,决定亲自去八甲村查一查。
转眼就是周末,王云龙骑着摩托车上路了。他在野鸡岭附近转了小半天也没找到八甲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巡山的护林员,护林员告诉他说,这附近根本就没有什么八甲村,只有一个红新村。王云龙骑车直奔红新村,打听来打听去,也没找到叫余小玲的女人。
回家后,王云龙打电话给金双,让金双带他去找姜伯,因为姜伯二十多年前就在这里上班,兴许能知道些什么。
第二天,两人就去了姜伯家。没想到,姜伯突患脑血栓,卧病在床。姜伯的女儿对他们说:“我爹这几天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说话颠三倒四,我看你们还是过几天再来吧。”两个人没办法,只好离开。临走前,金双对神志不清的姜伯保证,以后每次巡线,都一定会去看那块碑。
这天,公司决定在野鸡岭架设电线,领导就让王云龙写一个有关野鸡岭的报告。为了查资料,王云龙打开了网上资料库,无意中看到这样一段记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边境架设的电线经常遭到破坏,几名线路工人被派往山区集中检修线路,为了报道这次检修行动,同行的还有省报特派记者余小玲。谁知汽车行驶到野鸡岭时翻车,车上除一名线路工人外全部遇难。
看到这里,王云龙差点跳起来,他和金双在野鸡岭偶遇的女人不就叫余小玲吗?他想找机会把这篇报道给金双看看,他还隐隐觉得姜伯知道些什么。
这时,手机响了,是一位摄影同好打来的,邀王云龙一起去看一个摄影展。王云龙当然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便欣然前往。在摄影展的会场,一幅名叫《生命》的作品引起了王云龙的注意。不为别的,就为这照片的拍摄地点是野鸡岭。他下意识地看了看作者的名字,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署名正是余小玲。他顾不得许多,也来不及跟金双联系,决定自己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
展览还没结束,王云龙就按组委会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余小玲的家。敲开门,王云龙一看,果然是她——那个给他们拍照的女人。
王云龙开门见山地说:“余小姐,你还记得我吗?”余小玲打量王云龙一番,恍然大悟道:“你是那个去基层体验生活的大学生巡线员!怎么,你找我有事?”
王云龙说:“余小姐,我是看了你的作品才找到你家来的。”
余小玲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说:“你既然主动要求上山巡线,就应该专心,别把时间都浪费在业余爱好上。上次,你的同事金双说你根本不把巡线当回事,你知道有多少巡线英雄为了保护线路的畅通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王云龙听了,一脸尴尬:“对不起,我……”
余小玲说:“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王云龙又问:“为什么你给我们拍的那些合照只有景物而没有人呢?”
余小玲乐了:“你还记得我跟你借过相机吗?我摆弄相机的时候顺手就把那些合影删除,又对着同样的背景摁了几下快门。”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遇到鬼了呢,没想到只是重名了!”王云龙拍了下脑门说道。
“重名?什么重名?”余小玲一愣。
王云龙叹口气道:“二十多年前,野鸡岭曾经发生过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有个省报的女记者遇难了,她的名字也叫余小玲……”
还没等王云龙说完,余小玲面色凝重起来,轻声说:“其实我的真名叫林珊,余小玲是我母亲的名字,她就是你说的那个遇难女记者。她死时我才三岁,我用她的名字署名是为了纪念她。那天,我随一个摄影协会去采风,刚好路过野鸡岭,趁大家休息时便独自上岭去祭奠她,没想到遇到了你们。”
听到这里,王云龙愣了,心里一阵难受,不知说什么好。恰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是金双打来的,他告诉王云龙姜伯病故了,希望王云龙能赶回去参加姜伯的葬礼。王云龙听了,赶紧赶往姜伯家。
等王云龙赶到,姜伯家中已挤满了人。他走到姜伯灵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金双走过来,递给他一封信,说:“这是姜伯留下的,是他口述,他女儿代写的。”
王云龙一怔,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道:“徒弟们,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想,是时候该把真相告诉你们了。二十多年前,上级派我和几个同志前往边境集中检修被人为损坏的线路,同车的还有省报记者余小玲。谁知,车到野鸡岭时出了事故,司机和其他几个人当场就死了。我和小玲被压在车下。三天之后,我实在熬不住了,几次想就这么放弃。这时,小玲递给我一包蛋糕说:‘前方需要你,要挺住!’我一愣,说:‘你留着吃吧。’可她说她还有,还向我晃晃她手里的纸袋。就这样,我靠小玲给我的七块蛋糕坚持了下来,可她却……后来我才知道,出发那天是她的生日,她丈夫给她买了八块蛋糕。我知道我不能为她做什么,但我要求留在这条线路上,不为别的,只为每年巡线时都能看她一眼……徒弟们,我希望你们能用心维护那条线路,认真对待这份工作,这样才对得起那些牺牲了的护线英雄。”
看着姜伯的信,王云龙久久无语。金双拿出巡线前师傅交给他的纸包,恭恭敬敬地放在师傅灵前。他没有打开那个纸包,但他和王云龙心里都知道,纸包里面是八块香甜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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