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芬坐在我病床边上,女性特有的温馨气息荡漾在我的周围。她让我闭着眼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其实,我明白她的这种感觉,是源于怕我有一天突然离开她,希望通过这种形式强化她的某种自信。
她很聪明,人世上的许多复杂问题,她都能很单纯地看出它的实质,不需要很多的推理。她懂得怎么爱我,也懂得怎么让我爱她。
我告诉她,我看到马丽华的情景和那张“嘉奖令”。她说:“马阿姨其实很孤独,她之所以热衷于到处作报告,是害怕有朝一日人们会忘记她,所以拼命来强化社会的记忆。她很可怜。”
我躺在那儿不再说话。楚芬忽然问:“大哥,你在想什么?”
夕光映在她的脸上,病房也变得美丽和亲切起来。
“小妹,你累不累?”
自从我受伤后,她就请了假,一直守在我身边。
“不累。你呢?”
“有一点儿累。”
护士忽然轻轻地飘了进来,说:“小华,有一群人来探视你。其中一个叫马丽华的拄着双拐,还有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
这时候,我最不想见的就是马丽华。分明又是有人在导演一幕戏剧:当年被英雄救下的人,今日又成了英雄,他们在病房亲切会见,互相勉励。
我知道马丽华是一个积极的合作者,她一定觉得,这是一个使社会再次认识她的好机会。我却害怕报纸和电视节目,重新将我与马丽华紧紧联结在一起,那么,我又将重新进入马丽华的投影,成为她的注释。
我对楚芬说:“小妹,去给我挡住他们,告诉他们不要来打扰我,我与马丽华没有任何关系!”
楚芬眨了眨眼睛,说:“马丽华拄着拐来看你,不见不太好。你可以和她当面谈一谈,但不许记者进来,你看呢?”楚芬想得比我远比我深,她想让我和马丽华面对面,把最后的一点儿联系斩断。
楚芬轻快地走了。
过了好一阵儿,我才听见木拐戳在水泥地上的空空洞洞的声音,孤独地朝病房响来。
马丽华走进了病房,接着楚芬也进来了,然后把病房的门关上。楚芬扶着马丽华坐下,又去沏好茶,然后坐到我身边来。
我明显地看出了马丽华的失望,还有面对我和楚芬亲昵相挨的拘谨。她一定准备了許多话,可惜,没有记者在场,这次会面对她来说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落日的余晖穿过枝叶的缝隙,透过玻璃窗,洒落在病房里。我一边抓着楚芬的手,一边说:“马丽华同志,其实,我很不想在这种场合和你见面,那样太不真实。我们不是演员,不需要别人来导演这一幕辉煌的会见。我们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并不企望社会作出报偿,更不愿意成为一种‘角色’——由别人来给我们化妆和穿戏服,那是非常可悲的。”
马丽华的目光暗淡下去,两只手下意识地摸着身边的木拐,喃喃地说:“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悲,是吗?”
“是的,你自己认为呢?”
“……我很羡慕你们,真的。我该走了。请相信,我不会向记者说什么的。”
她艰难地站起来,拄着双拐朝门外走去。楚芬连忙起身去送她。“咚、咚、咚”,木拐声缓慢地沉重地远去了。
我有些内疚,是不是我的话毁灭了她的一个梦幻,使她不得不面对生活的真实?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儿。
楚芬很快就会回来的。我要告诉她,我与马丽华再没有什么关系了,从此我再不叫“王小华”,而要把名字恢复成“王小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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