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穿着母亲织的粗布衣长大的。儿时的伙伴和同学也是。但谷风除外。
谷风的爸爸在城里上班,谷风的衣服全是买的,浑身散发着洋气。我常常望着谷风的褂子裤子鞋发呆。
有年春节,母亲给姐姐买了件新大衣,姐姐那件旧的给了我。那是我第一次穿洋布衣服,红底白点,也许是白底红点,领子上连着一个帽子,很洋气。
我每天抱着连帽大衣睡觉,每天都梦见自己变成小公主,被人簇拥着,欢快地唱歌跳舞。醒来时,心里蜜甜。而且我突然喜欢上翻看日历牌,天不黑就撕下来,翻到第二天的日期。
终于盼来春节。三点半钟我就醒了,比闹铃的时间早了两个小时。穿好连帽大衣后我拔腿跑进院子,却被母亲喊回来,被勒令天明了再出去。
天一明我就跑出去了,除了吃饭,一直在外面逛悠,天黑了才回家。眼前还晃动着小伙伴看我时的艳羡目光和赞语,当小公主的滋味真是比吃母亲做的油炸糕还香。然而,我心里却有些微失落,因为一整天我都没看见谷风的影子。
我想见谷风,不是喜欢他,而是因为我想在他面前出口恶气。
我是班干部,同学都对我刮目相看。但谷风却常常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甚至挖苦讽刺,恶言相向。
有年冬天,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穿了母亲做的厚棉衣上學。走到教室门口,遇见谷风,穿着崭新的蓝色连帽大衣。他突然停下不走了,扒下帽子,瞥一眼我的厚棉袄、厚棉裤,阴阳怪气地说:“你是不是炫耀来啦?”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一脸坏笑地说:“跟个笨狗熊似的,一看就知道是亲妈做的。”
这句话像一粒蒺藜刺扎着我的心,就是自从那时起我做梦都想有一件连帽大衣。如今终于梦想成真,我一定要穿给谷风看。
终于见到谷风时,已经开学了。当时他正穿着一件鼓蓬蓬的羽绒服往教室走,我低头瞅了一眼修长的连帽大衣,就咳嗽一声,快步撵上去。
谷风回过头来,瞅着我,表情像吃了一粒怪味豆,我心里更加得意起来,用眼角瞟他一眼,趾高气扬走进教室。
身后却传来谷风的声音:“嗨,哪儿捡的?”
我的脸腾地红了,人也一下蔫下来,仿佛被扎破的气球。
放学回到家,憋了一下午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把连帽大衣脱下来,扔到地上,一边抽抽咽咽地说着那些蒺藜一样的话,直到母亲说“明年给你买个新大衣”,我才停止哭泣。
第二天,谷风总是没话找话和我搭讪,但我始终绷着脸,不理他。最后一节课放学的铃声响过,我伸手去桌斗拿书包,却看见一束合欢花,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不是我送的。我早就一眼认出是谷风写的了,竟噗嗤笑出声来。
后来,同学聚会上,说起从前的事儿,大多都忘记了,唯有谷风贬损我的话,犹如他吐向我连帽大衣的一粒粒蒺藜,拂之不去。谷风说起来也是如数家珍。
谷风说:“真后悔那时没多捣鼓出几件让你哭鼻子的事儿,也好多些促狭而美好的回忆。”谷风突然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小声说:“当年那个总惹你烦的男孩,或许,喜欢你。”
这句话,仿佛一粒糖果,落进沧桑的心湖,漾起一波波欢愉、甜蜜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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